手中的花被牛皮纸包住,乍一塞进温琅怀里,硬质包装纸的边角蹭到了她手部擦伤。江歇见温琅倒抽一口气,眼中神情一暗。

刚想说什么,却见阿方索背对着他,将温琅隔绝在视线范围之外。

温琅没有注意到江歇的表情,她看向挡在身前的阿方索,因他的突然出现和举止的莫名其妙而内心复杂。

阿方索不是没有看到温琅眼神中的不悦,可他维持笑意、带着些许不容拒绝打开车门。

温琅并没有立刻上车,他便向车内指了指,然后做出一个单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颔首的绅士之举。

温琅对他行为上的不着边际无力吐槽,见开车的人是许久未见的老大,这才主动上车。

阿方索的手仍放在车门上,他回头看向江歇。

展示给温琅的的无赖笑意,一扭头转为疏离和冷漠。两个身高相仿的男子互相对望,眸中礼貌谦和消失无影。

某些对立因为温琅形成,属于强者的争夺在彼此眼中坠落生根。

没有什么应该友善对待彼此的理由,阿方索眸中寒意深重,单边唇角微微上挑,目光特意停驻在江歇身上片刻,才进入车内,坐在温琅旁边。

车离开了,江歇收起不知从何来而来的敌视,目送车辆汇入车海。

他俊秀的眉一直锁着,好久都未松开。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肖娆出差两个月,才回来便赶到医院接病号出院,至于阿方索,是个意外。

“你这个朋友我在机场捡的,如果不是之前在西班牙受他照顾,我不会带他来。”说着,肖娆把手边的矿泉水递给温琅,是她喜欢的牌子。

温琅把花还回阿方索手中,问道:“你来干嘛?”

阿方索把玩着手中小巧的花束,笑着说:“来度假,顺便让你实现诺言。”

温琅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求眼前这位面容精致的男子,少惹出些桃花债。

周一,温琅复工。她膝盖上的伤还未好全,只好放慢走路速度。远远见她,江歇追了几步,随她共同进入电梯。

正想说什么,却见温琅戴上耳机、往电梯另一边挪了挪。

临时变更的排班表放在江歇桌上,当他拿起细看,不由攥住纸张一角。

温琅公司又借调了两个翻译过来,她们接手了温琅的部分工作,让江歇和温琅工作上的交集一并消失。

温琅正在浇花,江歇站在她侧后方看着她。很明显她在躲他,不知缘由,不留余地。

工作还有不足一个月就完全结束,温琅不希望这最后的共处再出任何问题。和老大以工伤为借口,百般撒娇卖萌下从公司抽掉了两个同事过来。

有她们在,她没了必须和他相处的理由。

看不见他,温琅自知心里发空。可做出决定必定有得有失,所以她并不后悔。

看了看眼前长势良好的植物,温琅放下喷壶,背起包去儿科。

她不在的日子里,球球因为无人照料推迟了手术。她今天复工,孩子在爷爷的带领下也来到了医院。

温琅才进入病房,球球就从病床上跳了下来,一下抱住了她。

温琅低头看着瘪起嘴欲哭的孩子,连忙出声安慰:“姐姐没事,球球不怕。”

孩子的爷爷见温琅腿上仍留有大片挫伤,连忙上前表示感谢。老人家自觉愧疚,如果不是他让温琅照顾球球,说不定温琅不会因为保护孩子而受伤严重。

José医生后温琅一步进来,他看着温琅吹了一声口哨:“英雄Verónica,欢迎回来。”

温琅对于他的玩笑直摆手,回应了句好好工作,两个人便围在了球球身边。

“明天就可以手术,孩子的指标也正常。”医生收起电筒,和温琅说。

温琅转向球球爷爷,耐心地问道:“老人家,孩子明天可以手术,因为是全麻,术后得观察三到四天,你觉得可以吗?”

相比于上次入院时的无措,这次球球爷爷是安排好了一切才来的。

老人家对着温琅连连点头,说:“没问题的,谢谢你们。”

这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温琅和外籍医生返回诊室。还有更多小患者在等他们,时间宝贵。

江歇结束上午的工作,回到办公室见温琅并不在。她常用的杯子不在桌上,外出必备的遮阳伞也拿走了,心知她不会去休息室用餐,他低头看了手里的饭盒一眼。

里面装着上次被温琅拒绝的排骨和时蔬,没想到今天也没了让她尝尝的借口。想着,一抹失落从江歇眸中闪过。

找了个角落随便吃了两口,江歇把祛疤药放在了温琅桌上,写好的便签最终他收了回去,生怕和他有关的物品都只会落个被拒绝的下场。

午休时间还长,江歇去到监控室。他找来工作人员反复查看温琅受伤当天的视频,直到临近工作时间才停下。

揉了揉有微微酸痛的眼,他朝诊室走去。

“江医生,明天手术档期可以和您进行调换吗?”江歇刚进门,实习生紧随其后。

闻言,江歇示意面前的学生说明原因:“温老师他们那台因为是小朋友,想着快点开始,便于安抚小朋友的情绪。”

这是温琅的原话,实习生负责转达。

江歇闻言并未立刻答应,他伸出长指抵在手边的书脊上,过了一会儿低着头问:“你们温老师为什么不自己来说?”

实习生看不懂江歇的面无表情,他想了想跑回儿科,做了一次传声筒。

温琅听实习生这么说,一时也没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只能让实习生暂时顶着,跑去门诊。

等她到达江歇所在的位置,对方正在看诊。温琅不好打扰,便站在门口。

江歇看到温琅,说:“进来,关门。”

温琅闻言关上门,依旧站在门边,离他很远。

江歇给病人开了检查单,叫号之前说:“这是你拜托人的态度?”

温琅看着江歇,眼里闪过一丝埋怨。她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偏偏把难缠的一面多次展现在她眼前。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有求于人的是她。

温琅轻咬唇瓣,带着几分倔强问:“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做?”

江歇按下叫号,抬头看着她:“我明天上午手术后,有很重要的事。”

这一点江歇没有骗人,而温琅也知道他并不会随便请假。

温琅一想到可能有些强人所难,正想离开,却听江歇又说:“我可以换,但需要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他比想象中要干脆,温琅对于此前的不公正怨怼在心里向他道歉。

“可以,明天上午术后外籍医生要休息,我送你。”温琅说完正打算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江歇。

这一回头,他眼里的贪恋没能及时收回,被温琅完整捕捉。

那种混合思念和不舍的神情,一下击中了温琅的心。又一次,江歇成功扰乱了她的心跳。

“我的车,超过500公里可能会没电。”温琅躲开眼神,故作镇定,没再直视江歇。

江歇把意外流露的神情收敛,沉声说:“来回大概七十公里。”

温琅点头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手术当天,温琅在进手术室之前做消毒,这次她特意把头发都塞进帽子才去洗手。每当她重复七步洗手法,就会想起江歇,想起他细长的手指,还有此前无意流露的温柔。

呼出一口气,温琅把越飞越远的心强制收了回来。她有两场手术翻译,得集中精神。

球球穿着手术服躺在床上,胸膛上连接的生命体征检测仪让他紧张。见温琅进来,球球带着哭音叫了句‘姐姐’。

温琅走到他身边,和声细语地说:“球球我们不怕,睡一觉超人就把眼睛里的怪兽赶跑了。”

因为他年龄小,得实施全麻。麻醉师已经备好吸入麻醉诱导剂,就等孩子情绪稳定,把面罩放置在他面部。

温琅指着医生手里的面罩说:“球球,还记得超级英雄的面罩吗?”

球球有喜欢的英雄,闻言迅速点头。

温琅接着说:“等一下我们就戴上超级英雄的面罩,然后做一场打怪兽的梦,好吗?”

此前泪汪汪的孩子一听瞬时来了兴趣,乖乖躺在病床上,笑着给温琅说:“姐姐,我要打怪兽了。”

说着说着,球球睡着了,边说边笑,全无紧张。

见状,José医生冲温琅竖起大拇指,手术开始。

针对球球的情况,医生选择小梁切除术,在角膜缘建立新的眼外引流通道,旨在将房水引流到球结膜下方间隙。

外籍医生手很稳,固定眼球后从实施角巩膜缘角膜穿刺,到周边部虹膜切除,整个过程特别流畅。温琅站在旁边,需要她翻译的并不多,手术室内特别安静,如同正在保护孩子的甜梦。

等护士推着球球出去,温琅坐在凳子上稍作休息。等下那场时间更长,需要她保存体力。

身患马方综合症的病人名叫方域,穿着病号服却依旧儒雅。他被先推进来实施麻痹,此前他谦和有礼地向每个人问好。

温琅站起身来,问:“紧张吗?”

病人躺着由护士清理眼部和眼前皮肤,他语气特别轻松:“不紧张。”

这时胖医生进来,对着他说:“也不能激动,否则你的血压一旦升高,嘣!”

温琅笑着翻译,而病人也因为胖医生的话笑出声。

等江歇进来,手术准备完毕。他站在主镜前,朝温琅和胖医生颔首。

手术开始之前,他看了温琅一眼,眼中的淡然让温琅背负的紧张感慢慢消失。他黑色的眼眸特别平静,如静止的水,内敛而温柔。

拿起钻石刀在巩膜表面切开一个口,手术开始。温琅站在一旁,听胖医生用最平淡的语气表达着心里的感叹:“江医生手法真漂亮。”

温琅不知道这个漂亮具体指什么,可还是轻声翻译出口。她不知道的是,观摩室此刻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医生。他们有的刚刚下车,为的就是看江歇手术。

看着江歇快速而精准地撕出完整的囊膜,围观的医生纷纷感叹:“不愧是金老师的亲传弟子。”

手术还在继续,到了手术中最重要的超声乳化环节,江歇的手感让前房的深度足够,这一步堪称完美。

结束上半场,护士为江歇擦去额前细汗。

他回到显微镜前,开始视网膜脱落手术。

“晶体使用前房晶体?”胖医生在副镜一直看着,恰到好处的提醒,让手术进程特别顺利。

江歇听他这么问,说:“他病情特殊,没有悬韧带就只能放在前房。”

听温琅这么一翻译,胖医生有些可惜:“前房晶体并发症比较多,病人以后眼睛还是会出现问题。”

听胖医生这么说,江歇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他才说:“我解释过所有可能带来的并发症,可是他坚持。他说他时间有限,可能等不到并发症出现的那天。”

说完这话,病房里再度安静。两场手术,两种病,往后余生却截然不同。

等温琅从手术室出来,江歇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依旧站在窗边,眺望远处。

“江医生,我们走。”温琅没有忘记约定,和José讨论过工作安排,留给她和江歇的时间很充裕。

江歇点头,跟着温琅回办公室。期间他在售卖机前停了停,温琅见状先去收拾。等她背着包出来,江歇手上端着杯用热水冲泡的奶茶。

“站了一上午,你需要点热量。”他手握在杯子三分之一处,目光看向温琅。

温琅点头接过一看,是她喜欢的味道。小啜一口,没放她并不喜欢的椰果。走去停车场的路上,温琅都在想,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喝奶茶的习惯一清二楚。

上了车,温琅打开导航问:“我们先去哪?”

江歇系好安全带说:“方便的话先送我回家。”

温琅闻言在屏幕上输入‘兰亭’二字,趁着堵车高峰来临前,朝着江歇家走。

在小区外停好车,温琅又问:“下一个地点是哪里,我先定位。”

江歇走下车,背对着她说:“北山公墓。”

猛一听见这个地址,温琅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她这才明白江歇说的事是什么事,又到底有多么重要。

见江歇进入小区,温琅心里纷乱。自责之余,她开着车找到距离最近的花店,而后迅速回到原地。

江歇没多久便出来了,他换了身深色西装,怀里抱着一个纸箱。见他要开后备箱,温琅低着头说:“放在后座就好。”

江歇听她这么说,便打开了后坐的门,把纸箱放好在地,重新坐回副驾驶位。

温琅发动车子前,连接了手机蓝牙,舒缓的钢琴曲从音箱传出。没一会,江歇靠着座椅睡着,眉头微蹙。

一路上,温琅都会在等红灯时看看江歇。他在睡梦中都不是很开心,见状,温琅心生阵阵波澜。

温琅这才知道,原来今天就是江歇父母的祭日。他们一个因意外而亡,而另一个在一年后的同一天郁郁而终。

之于爱情,这是带着几分凄美的结局。可对于江歇,是前伤未愈后遭受到的第二次打击。

温琅记得江歇送骨灰从德国回来的那天,那也是温琅唯一一次见江歇喝到酩酊大醉的一天。

车子停下,江歇正好醒来。他按压了一下睛明穴,哑声侧向温琅:“一个小时,你能等吧?”

温琅点头说:“多久都行。”

江歇下车拿着纸箱朝墓地走,在不是特殊日期的今天,四下无人。温琅目送他孤孤单单走向墓地,眼眶无端泛红。

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温琅时隔一年又见到了江歇。在灯光昏暗的ktv,江歇抱着话筒对着温琅唱了一首歌。

从不饮酒的江歇在那天喝了几罐啤酒,看似正常的他,在凌晨一点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温琅絮絮叨叨。

“我母亲最喜欢黄色的雏菊和同色的玫瑰,雏菊包裹玫瑰,花朵间混合满天星。”走在四下寂静的街道,江歇把深埋已久的话通通说给了温琅。

“别人都羡慕我有巨额遗产,但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了。”也许是背负了本不应该在青春年少背负的离殇,江歇不自然的笑容里夹杂着刺目的苦涩。

“你知道吗?此后余生,都不会再有人挂念江歇,没有了。”略显绝望的话混合少年苦苦压制的哽咽,让温琅每每回忆就心中酸涩。

回忆翻涌,温琅不由紧握方向盘。她紧盯着通往山顶的石阶,过了几分钟,她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花,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江歇走到山顶墓地,在白色大理石碑前停下脚步。墓碑上没有照片,分两行写着他父母的名字。

从纸箱里拿出消毒剂和毛巾,江歇半蹲在墓前擦着。其实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洁绿化,只是某些事,江歇还是想自己来。

摩挲过篆刻的名字,江歇眼中的情绪并不稳定。但和若干年相比,他早已习惯。

从纸箱里拿出瓷盘,江歇把提前备好的点心整齐摆放,一共六种,是父母各自的最爱。

从箱中又拿出水果和高脚杯,江歇打开木塞把颜色淳亮的葡萄酒倒入杯中。

做完这些,他跪在墓前。

“我一切如常。”江歇长跪后,对着墓碑徐徐说。此前数年,他也只说这一句话。

他早已习惯自己照顾自己,自己解决一切。如常,也许就是最好的现状。

等温琅赶到,他依旧跪着。腰背直挺,目光停在逝世日期之上。

温琅努力调节呼吸,带着几分忐忑走到江歇身旁。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把花给江歇递了过去,眼神中存着些许担心。

雏菊的淡香和玫瑰的浓郁让江歇注意到了近在脸侧的花束,他扭过头,是温琅。

“我想你可能需要。”说完,温琅把花又往江歇怀里塞了塞。

江歇看着温琅,见她半蹲拉扯膝上的伤口,便接过捧花。

细看,雏菊包围玫瑰,满天星作伴。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母亲的喜好,但江歇却因这意料外的熨帖眉头放松了不少。

把花放在墓碑前,江歇无言继续跪着。山上的风要大得多,吹到花束上的丝带飘来飘去,吹到温琅的发丝略显凌乱。直到温琅手心发冷,江歇才站起身来。

长时间跪着让他腿部发麻,重心不稳向旁边歪了一下。温琅适时扶住了他,微凉的手放在他肘关节处。

“谢谢。”江歇站直身子,缓步朝前走,他膝上还残留着些许灰尘。

这一刻,他不再是天之骄子,而是没有家人的孤独旅人。

回程的路上,车内气氛过于安静。没有音乐作伴,没有彼此交谈,两个人的呼吸声就是全部。

直到回到医院,江歇才看向温琅。

“那束花……”江歇试着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去花店随便买的,有些唐突,抱歉。”温琅目视前方,佯装淡定看着横在车前的升降杆。

江歇见她不想多言,便没再说话。车子停下,江歇先走下车。温琅犹豫再三叫住了他。

看她好像有话要说,江歇站在车前等着。

“都会好起来的。”温琅看着江歇,柔声安慰。

江歇点了点头,朝电梯走去,背对温琅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从花束中随手抽出的一朵雏菊。

回到办公室,温琅换好衣服去看球球。小家伙已经醒了,眼睛上的纱布也已经摘下。虽然眼内发红,可是医生说状态不错。

看着球球再度睡着,温琅这才有空去食堂吃饭。这个时间点没太多吃的,温琅打了一碗小米粥,小口小口喝着。

没多久,几个外卖盒放在温琅面前。她抬头一看,坐在对面的人竟然是阿方索。

“你怎么来了?”温琅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她身边。

“我迷路了。”阿方索为温琅拆开饭盒,都是她爱吃的。

“你迷路都能找来医院?”温琅没什么胃口,她便把筷子塞进阿方索手里一双。

见状,他便真的吃了起来。

今天阿方索收起了骚气十足的西装,他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刚洗过特别蓬松,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在日光灯下闪着光。

如果不说年龄,应该没人能想到,如大学生般的他,已经32岁了。

“吃完了就走,我要去上班了。”温琅看了看时间,催促道。

“你去上班,不用管我。”阿方索知道温琅忙,他也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嘴边挂着满意的笑容。

温琅朝他摆摆手便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不过大概早已习惯,他甚至朝着食堂大妈露出迷人的笑容。

江歇快下班时去住院部看方域,听助手说半个小时前曾醒了一次。又交代了一次术后注意事项,他打算明天早点来。

口袋里装着带给患儿的眼药水,江歇朝下走了两层。路过球球所在的病房,他看到了温琅。

温琅正抱着球球,让孩子依靠在她怀里。她正和球球说着什么,脸上挂着恬静笑意。

江歇侧过身,心正因为她的笑容狂跳不止。

摸了摸仿佛能感受到共振的胸口,江歇低着头朝另一个病房走去。

结束工作,江歇正要离开。手机适时响起,他拿出一看,是郑砚浓。

“江医生,我在你医院门口,赏脸陪我吃个饭,如何?”郑砚浓站在车边,眼中带着倦意。他刚开车从隔壁省赶来,长途跋涉。

江歇听他这么说,不由加快脚步。每年这天,郑砚浓总会找出各种理由陪他,这是朋友间无需直说的默契和陪伴。

“想吃什么?”郑砚浓上车,打开导航。他离开这座城很久了也不怎么回来,完全听江歇的。

“去附近的商场吧。”江歇输入了一个地址,豪华便利的商场边上就是酒店,能让他尽快去休息。

挑了一间环境不错的西班牙餐厅,郑砚浓点了一份费时的海鲜饭。等餐期间,他时不时和江歇聊着。

“你们这个项目具体什么时候结束?”原定计划三个月,算算日期明显超出了些,他端起柠檬水给江歇添上。

“你问这个干什么?”江歇挑眉,工作上的事,他很少和郑砚浓提。

“一群人等着你回维康做手术,不少人可没少给我打电话发微信。”说着,郑砚浓又看了看江歇一用多年的古董机。

有时候想想不用社交软件也挺好,至少不会被人追着骚扰。

“八月中旬就差不多了。”江歇听他说起维康私立,脸上的表情里夹杂着几分不悦。

“你最近怎么样?”郑砚浓故意靠近了些,近距离观察起江歇来。

江歇拿起餐包抹上黄油,一把塞进郑砚浓嘴里,顺势把他推远:“很好。”

很好?

这个答案让郑砚浓唇边笑意明显,江歇很少说这个词,通常情况下他会用’正常‘来作答。

没再多问,两个人在安静的氛围里结束用餐。

离开餐厅,见郑砚浓正打着哈欠,江歇本想让他去旁边找地方休息。一转头,却看见温琅,先前见过的外国男子则跟在她身后。

郑砚浓顺着江歇的目光看了过去,见是小翻译和陌生男子,眼里闪出几分兴趣。

“吃太多,消消食。”说着,郑砚浓便不远不近地跟在温琅身后,而江歇走在他身后,时不时朝前看。

今天原本是温琅和合伙人们的聚餐,她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便约着来到新开的牛排馆用餐。

温琅是在下班后在自己的车旁捡到阿方索的,那时他正靠在车前,双手交叉。

“晚上陪我吃饭。”阿方索那如大海般澄澈的眸中,充满笑意。

“晚上我有聚会,不行。”温琅对于阿方索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悦,他这次到来处处透着古怪。

“你去哪带上我,我自己吃也不行吗?”见温琅打开车锁,他二话没说钻进车里。

温琅见他故作可怜,也不好赶他下去。曾经受他那么多照顾,她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

到达餐厅,阿方索和其他人一阵热聊,结果就是她们连带着他一起用餐。

见其他几人在吃饭后甜点,温琅抓紧时间去落实手机。阿方索见她离开便又跟了上去,美其名曰要给温琅参谋。

两个人来到手机专卖,温琅看了看最近款式便结账打包。阿方索陪过很多人逛街,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快结束购物。

温琅拿出手机看了看,打算明天去补卡。她朝前走了两步,从扶梯下楼,路过男装区不由停下脚步。

那个雨天,江歇借给她的就是挂在橱窗里的这一件。阿方索注意到她的目光,特意多看了几眼。

等温琅和阿方索回到餐厅,郑砚浓便调转了方向。眼前的一切过于有趣。

江歇跟着他走了几步,之后停下脚步问:“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郑砚浓仿佛早已猜到,他指了指近旁的酒店说:“先去陪我登记,然后你请我。”

坐在顶层的观景窗旁,江歇破天荒点了一杯啤酒。只不过他手里虽然握着,却明显没有喝的打算。

郑砚浓趁机开了一瓶红酒,拿着醒酒器倒出半瓶,过了一会倒出一口尝尝,味道正好。

“你……”江歇心里纷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他用指节轻敲桌面,毫无规律。

“江歇,有的事讲求机缘,错过可就没了。”说完,郑砚浓倒出一杯酒,端起和江歇面前的啤酒碰了一下。

玻璃杯相撞,留下‘叮’的一声,余韵悠长。

**

球球出院这天,正巧七夕。眼看项目再有十天收官,项目组的人便提出外出聚聚。

江歇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再加上这几天他心烦意乱。谢绝了大家的邀约后,他开车回家。

车子堵在路上,江歇平静地看着前方拥堵。就在这时,外籍医生给他打来电话。

对方用生硬的英语诉说着感谢的话,最后不忘又一次发出邀请。江歇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诚意,只是说相比和大家一起,江歇更喜欢一个人独处。

正酝酿着要怎么委婉地表达拒绝,外籍医生又补了一句:“Verónica也去。”

江歇听见这个名字,眼里终究生出迟疑,拒绝的话停在嘴边。

扫墓之后,温琅恢复到继续躲避的状态,如果不是压在医疗辞典里的风干雏菊,江歇几度以为温琅的温情是经由他幻想出的假象。

看了看路况,江歇调转车头,朝约好的地方赶去。

温琅坐在桌旁,看着Alfonso和外籍医生热聊。她不得不佩服阿方索的搭讪能力,男女通吃。明明强调是部门聚会,可他却还是有本事让大家邀请他一起参与。

“langlang~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主要我时差没调过来,白天休息,晚上实在没地方去。”见温琅咬着筷子,阿方索转过身来解释。

“你难道不觉得你最近和我的相处过于频繁,这让我误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温琅看着眼前翻滚的汤锅说。她累了一天,饿惨了。

阿方索听她这么说只是笑笑,拿起一旁的肉丸朝温琅递去:“我要吃这个。”

温琅认命地接过盘子,早在来的路上他就要求温琅帮他布菜。一是因为他不会用筷子,二是他让温琅兑现他一个愿望。

见温琅嘟着嘴往清汤锅里下食材,阿方索侧着头笑了。他就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暂时还不能言明。

此前温琅和他是工作伙伴,是相互支持的朋友,但关系从未超出过这两个范畴。为了不吓到她,阿方索打算多刷些存在感再说其他。

七上八下之后,温琅把毛肚放在阿方索碗里。天知道,她其实更想自己先吃起来。

江歇停车费了些时间,等他推开火锅店的门,正好见到温琅给阿方索夹菜。她和自己疏远和别人亲昵,这让江歇不由攥紧了手里的提包。

“江医生!”温琅正捞着肉丸,听有同事这么喊手下一滑。肉丸掉进汤锅里溅出热汤,几滴崩在温琅手背,她不由痛哼出声。

阿方索见状拿起湿巾替她擦掉汤汁,把冰镇饮料贴在她的手背上。稍晚一步的江歇,不由停住脚步。

“江医生你来了?”吃火锅被汤溅到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同事确定温琅没事,便转头招呼江歇。

江歇坐在空位上,面对着温琅和阿方索。

他扫过阿方索帮温琅压住饮料瓶的手,眼内情绪涌动。

阿方索把他的表情看在眼中,低头轻笑一声。

“既然这样,我帮你夹。”说着,阿方索在温琅震惊的目光中用筷子稳稳地夹出肉丸放进她碗中,这和他曾说的不会用筷子严重不符。

“lang~喝饮料吗?”

“lang~吃些青菜。”

“lang~”

阿方索一直在照顾着温琅,哪怕她拒绝过很多次。阿方索明明精通英语,却依旧说着江歇听不懂的西班牙语。

见江歇低着头没吃几口,他继续不厌其烦地叫着温琅的名字。

饭后众人相约去唱歌,温琅本以为江歇不去,却没想到才停好车,他宝蓝色的车便跟了过来。

还没等温琅下车,阿方索为她打开车门。

江歇看着阿方索冲温琅伸出手,而她并未拒绝。

“我说你在外面不要演太过,你这套假绅士做派可骗不了我。”温琅不想驳他的面子,这才把手搭在他袖子上。

阿方索闻言低声说:“我对你,从来不是假意。”

温琅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因为善于偷心的窃贼总是惯出谎言。她太了解他,所以从不相信。

江歇站在ktv门口许久,他不得不承认他被温琅态度的转变严重影响到了。

他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温琅在对他如此决绝。

耳边响起郑砚浓曾给出的忠告,他最终还是朝着包厢走去。

趁着大家点单,温琅跟几个女同事去卫生间。站在镜前,她觉得江歇今天也有些反常。

他虽然参与了聚餐,却没吃几口。虽然来到ktv,可温琅却能料到他肯定会一直坐在角落。

他的合群伴随着几分委屈自己的意味,想到这,温琅除了不明就里,隐约生出几分心疼。

进入包间,江歇坐在阿方索身边。两个人短时间内都没看彼此一眼,沉默对峙。

这大概是难得的放松,外籍医生拿着话筒问了每个人一个问题。

“护士长,上次下雨天来接你的那个,就是你先生吗?”

“王护士,你是不是对心外的沈大夫有感觉?”

在这个热闹的夜,大家玩得很开,对于外籍医生的问题有问必答。

轮到江歇,胖医生抢过话筒,用受西班牙语口音严重影响的英语问:“你有女朋友或者配偶吗?”

江医生高冷,江医生少言,关于江医生的传言无数,却没有谁敢去直接找他问。对于这个问题,整个医院的员工,都倍感好奇。

江歇听到这个问题,站起身来,走到立麦旁说:“没有。”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尖叫,他们终于得到了官方回应。

温琅从外面进来,对于包厢内的火热不明就里。她靠近阿方索,放大声音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阿方索隐在昏暗灯光中的眼神一暗,接着唇边露出几丝笑意,他摇头说:“没说什么。”

见温琅没再追问,他拿起了桌上的啤酒:“等会记得送我回酒店,就当是第二个愿望。”

温琅点头,任由他去和其他医生喝着玩着闹着。

热闹的包厢里,温琅时不时刷着手机。可能是上了年龄,一过十点她就困。

包厢另一边,江歇透过人和人之间的缝隙看她。看她默默坐着,一点点喝光了面前的苏打水。

见温琅在找水,江歇拿起一瓶朝她走去。

喝到头晕的阿方索这时坐回到温琅身边,他温柔地看着温琅,带着酒意的声音格外撩人:“送我回去吧。”

温琅闻言点了点头,收好东西扶着他站起身来。两个人还没往外走,江歇抓住了温琅的手。

阿方索本来迷蒙的眼睛瞬间清明,温琅回头带着诧异看向江歇。包间里瞬间安静,只留背景音乐轻声吟唱。

把温琅的手包紧紧裹住,江歇舍不得松开,他看向温琅:“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1-文中手术相关讲解来自于赵医生,某些专业名词参考了网页

2-今天的万字如约送上,希望养肥的大家也能在这几天里捧捧场,顺便收藏一下作者可好?

————接档文,拜托收藏《念森》————

「火焰蓝-森林消防员系列」:

顾念去到北方,在那遇见了林森

他穿着火焰蓝长大衣穿越风雪

他穿着橘色消防战斗服消灭火魔

那个男人就像那片墨绿广袤的森林,俊秀坚毅,温柔内敛。

*

最初,林森总是一本正经:“我的使命是守护森林。”

后来,顾念对他说:“我也是。”

【你是森林守护者,我是你的守护神】

*

某天林森打火归来,给顾念带回一盆红色蔷薇。至此之后:

「你有森林,我有你」

3-今天也是心疼江医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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