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说“略备薄礼”,但事实最后拿出来的礼物,已集齐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了,隋白不是婆妈的人,何况作为郡王,见识也不俗,别人看起来凤毛麟角的珍稀宝贝,在隋白这里,犹如外物,司空见惯,也不以为稀奇了,收了下来。

来者是客,当下隋白命人布置了酒宴,邀魏赦与竺兰入席同饮。

魏赦于是欣然接纳。

来者还有一个小客人,阿宣,隋白知道他喜欢甜点,厨房里烹制了栗子糕和枣泥糕,阿宣爬上了凳子,挨着娘亲一口一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隋白身边的漂亮姊姊瞧。

他发现娘亲一直在看这个漂亮姊姊。

竺兰确实是觉着,永福郡主不负传言的美貌,难怪连魏家老太君这般的人物,也巴心巴肝地托媒人讨好玄陵,欲与永福郡主结亲。如果论身世品貌,她和魏赦才是很配的。

她的注意也被隋轻絮察觉到,她原只是听着哥哥说话,不期然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也忍不住回视而去。

竺兰立刻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垂眸去剥螃蟹。

隋轻絮知道这是魏赦的妻子。老实说,今日一见魏赦,他那副俊美疏阔之态,着实令她亦有几分惊艳。不过,她这次去看外公,已许了人了,她的眼中自然不会再容得下其他,再看魏赦和他的夫人,她便已十分坦然,竺氏秀丽如兰,柔美脱俗,不逊于她,魏赦与她恩爱也是正常。想必是因为从前魏家老太君的那番心意,她心底有少许芥蒂而已。

筵席未散,阿宣突然说要解手,竺兰于是抱了他出门去。

见桌上两人相谈甚洽,隋轻絮也实在听不进男人的这些话,也告了辞,“王兄,我也去了。”

“也好。”

隋轻絮落落大方地对兄长福了福,又对魏赦也福了福,转身循着竺兰来时之路走了回去。

阿宣还小,就蹲进草丛里解完了手,回头提上裤子,转身欲唤娘亲,却撞见竺兰正一个人坐在拐角的回廊底下静静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好奇不已,也忘了去唤娘亲了。

他在原地困惑地待着,这时,适才那个好看的姊姊走了过来,衣履风流,看得阿宣两眼发直。

跫音响起,竺兰回过神,只见隋轻絮已到了跟前,于是匆忙起身,还没说话,她的一双手已握住了她的,微笑道:“若是行礼就不必了,我有几句话要同姊姊你说。”

竺兰微愣,也回以笑容,“嗯。”

她仍是有几分心神不宁的模样,隋轻絮将她扶到一旁,两人坐了下来,“姊姊你还好么?”

见隋轻絮如此大方温柔,竺兰心里也没有什么顾虑了,笑道:“还好,只是有些犯困。”

隋轻絮回头望了眼来时空旷的回廊,又转面,对竺兰道:“其实,我对魏赦从无那般的想法,姊姊你勿多虑。当初老太太有心命人来这边牵线的时候,我就说不好,为了躲他,才借着探望外公的名义避了出去,也对王兄说了,对魏赦无意。请你容谅,是因为当初魏大公子的名声在外,我……应是传言有误罢,不过,瞧他和姊姊在一起,我心里却很坦然,没什么过不去的。”

永福郡主确实如传闻之中那般大方,倒衬得她方才的一番自鄙有点可笑了,不过在隋轻絮面前,她是真有些自惭形秽,这位永福郡主聪慧通透,玉容冰心,实在高出她许多,从前面对太子妃那般绝色人物,也不至于让她如此。

“这番话我说与姊姊你听就是了,不方便再告知魏公子。眼下魏公子与王兄是朋友,我不希望因为这桩旧事,而令我们之间产生隔阂。其实这一次回外公那儿,我也找着了自己的真命男子,只是还没对王兄说。”

竺兰困惑:“郡主……为什么不说呢?”

隋轻絮垂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才回,就听福春说起了哥嫂的事,哥哥这样,我心里也很是难过。我从生下来,父母便双双逝世,是哥哥将我拉扯大,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长兄如父,我心里对他既依赖,又敬重,见他如今这样,我怎么好一个人欢欢喜喜地出门呢。”

竺兰顿了顿,道:“郡主,此事,也非你我所能左右,郡主不必苛责自己,令兄是君子如玉的人物,想来是只盼见你幸福而不忍你为了她耽搁了自己的姻缘的。”

隋轻絮微愣:“你也知道我哥嫂的事吗?”

“知道一些。”竺兰观她脸色,小心地如实道,“当时也是我为郡王举荐了百柳湖的女神医。郡王虽未明说,但从他的反应和种种奇怪的地方,我也猜了出来,这个女神医恐怕就是先郡王妃。但因为当时圣旨下达,我不得已跟随钦差先行一步赴往神京,不知道我离开玄陵以后,郡王有没有又回去找过女神医。”

隋轻絮叹道:“找过的,但嫂子和离后已另嫁他人为妻了,哥哥得知真相以后,很是受打击,一夜……就成了这个样。”

她的话,令竺兰想起了那个跟在神医身边,极得她的信任,身材瘦削颀长,濯濯如春月柳的青年,颇有几分冷漠风流之态,又胜在年轻力盛,相比这十多年来自苦自怨的郡王,犹如盛夏之日,有的是沛然的精气。

她不再说话,只是,心底稍有点惋惜。

……

魏赦从席间出来以后,已是傍晚,只能在王府留宿。

已经吹灯许久,竺兰好像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帐顶,魏赦好奇,臂膀横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腰,连人带被地一齐摁进了怀中,嗓音低沉而慵懒,朝她的嘴唇贴了过去:“怎么了兰儿,难道是隋轻絮给了你气受?”

竺兰见他脸色认真,忍不住笑他:“夫君你真当自己是香饽饽啦,别的人都要喜欢你?”

“不是你要吃醋的么。”魏赦皱眉,盯着她。

竺兰从被褥底下伸出了臂膀,也反箍住了他的腰身,“不是因为郡主,是因为郡王,他很消沉是不是?”

魏赦想了想,席间的隋白虽然形容落魄,但侃侃而谈一如往昔,并不像是什么竺兰所说的什么消沉,对她将心放在别的男人身上,自己却有了几分泛酸,欲惩罚她一回,便朝她压了过去,扶住她腰欲使坏。

嘴唇都凑到了竺兰的红唇上,才咬了一口,她突然“唔”了一声,魏赦吃了一惊,竺兰突然挥臂,一双小手将他掀翻在榻,朝床榻外伏低了下去,“呕——”

魏赦怔住了,回过神来忙扶住了竺兰的后背,轻拍她肩膀,脸色慌张:“怎么了?”

“兰儿。”

她身子虽然瘦弱,但一向不出什么毛病,这还是头一回。

竺兰干呕不止,好容易缓和了一些,脸色苍白而憔悴,仰躺回了榻上,娇喘微微。

察觉到枕边人僵住的身子,似不敢动弹,竺兰回眸,却见魏公子幽幽地凝着自己,口吻仿佛带着几分怨味:“你嫌我了?我亲你,你就受不了了?”

竺兰也不知怎的,便眉头一皱,古怪地笑了起来。

“你……你还笑!”

魏公子控诉她。

“不是。”

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摆出一副不肯卒听的架势,竺兰无可奈何,搂住了魏赦的肩背倾身而上,人压在了他的身上,赏了索吻的魏公子一记深吻,令他如愿以偿以后,她才眨着水汪汪的一对眸子,宠溺地望着魏公子道:“还不确定呢,魏公子,也许你又要做爹啦!”

魏赦是真真地呆若木鸡。

竺兰又奖了他一记吻,才离开他的薄唇,轻哼:“怎的不说话?”

傻了吗?

好半晌,魏赦都如堕梦中,几乎不敢相信方才竺兰说了什么。

第一次,有阿宣的时候,老天没给他知道的机会,他就被大水冲走了,她十月怀胎,艰辛异常,他也不在她身边。后来虽然认回了阿宣,但却时时地有一种如在云端之感,觉着这儿子他没付出什么,得来得太便宜。

他僵了半边的身体,忽然弹了一下,似触动了什么机括,竺兰“哎哟”了声,差点被魏赦弄下去,他忙伸出了臂膀紧抱住了竺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半是怀疑,半是惊喜,“是么?你再说一遍!”

竺兰把脸埋到魏赦的颈窝处,闷闷地道:“还不确定呢,只是月事停了两个月了,最近又有些症状,和怀阿宣的时候简直一样……”

“唔,女神医不是在么?明天我们去螺山,正好让她给你瞧瞧。”

魏赦有些语无伦次,说话都磕磕绊绊的,还嘴瓢把“女神医”三个字都说错了。

真实得有些过分可爱了!

人家女神医,是专门医治疑难杂症的啊,孕妇也上赶着让人诊脉,也不怕人嫌弃。

不过魏公子这么高兴,她都不忍心打搅到他的欢喜了。

有阿宣的时候,她就没忍住想,要是夫君还在人间,得知他们有了孩儿,不知会多高兴啊!她这辈子是瞧不见他的那般欢喜了。

今晚,终是能够如愿以偿。

魏赦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轻轻抚她平坦的腹部,要不是她拦着,他就要疯疯癫癫地钻进被褥里和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对话了!都说了还不肯定呢。

“夫君。”

魏赦“嗯”一声,扬了扬轩眉。

竺兰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肩膀而卧,温声道:“如果真的是的话,你盼着是儿子还是女儿?”

魏赦单是一想,眼睛都变得格外温柔了,亲了亲她的发鬓,“阿宣盼着妹妹,我盼着女儿,但要是还是儿子,我也会一样爱他,只要是我们的宝。”

那就好多了。

不论盼生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压力,魏赦这保证还算奏效,竺兰彻底开怀了,亲了亲他,不等魏赦低头,她便立刻投降:“我乖乖睡觉!”

说着,人已经闭上了眼,似睡了过去。

留下魏赦一个人,望着怀中的妻子,发呆傻笑,直至天明。

翌日一早,魏赦与竺兰辞别隋白与隋轻絮,说还要走一趟百柳湖,女神医点破了魏赦热症的根治之法,也是有恩。但说这话的时候,隋白却保持沉默,不知他心思如何,魏赦与竺兰对望了一眼,相顾无言。

隋白转身去,回屋取了一支玉箫,双手捧着交到了魏赦面前:“请替我将这支玉箫交给女神医,告诉她,隋白别无他意,只是承诺不敢忘,不敢做失信之人,请她收下。若她为难,不肯收下,魏公子——”

他看了一眼手中通体莹然的箫,滞了一滞,随即自嘲一笑,“就请扔进百柳湖,切勿告知我。”

魏赦取了玉箫,五指收紧了握在掌中,微微皱眉,面色凝重,“敬诺。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阿宣有了宝贝妹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