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挥杆的英姿令竺兰心跳怦然,他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呢?夫妻成婚数载,同床一年,她对他的了解竟还远远不够,每多发现他的一点好,都足够令她再心动一回了。

朱柔娖失了先机,也知平素里以她马首是瞻的这些兄弟,必定会看轻了自己。她在自己的封地上,训练了这么一支精锐的马球队,让魏赦随意搭的草台班子胜了第一场,传出去自己也是颜面无光。

当下她咬咬牙,挥杆再上,彻底与魏赦撕破了脸。她马术精湛,罕有能难倒她的动作,当下调了所有人前去防守魏赦,除了她以外四个骑术精湛的卫兵,将魏赦四面环住,围得水泄不通。朱柔娖暗暗冷笑从他身边策马经过,一杆将魏赦队员马蹄之下的球抢了过来,玉臂奋举,扬手挥出!

正中!

昌国公主射中了一球,满场惊讶之后,一阵欢呼。

朱又征瞥目看向昌国公主,她正瞧着父皇,他也顺着朱柔娖的目光转面向武烈帝。

不同于前次魏赦获胜,武烈帝虽然在笑着,但笑意却显得有几分淡薄,似乎早已预料到,并不感到有任何意外。

朱柔娖的马从魏赦身旁再度扬蹄踏过,她高傲地朝魏赦抬了抬下巴,美眸颇含挑衅之色。

魏赦只微笑,不言语。

他身后的队友迎了上来,满面歉疚,似在同他道歉。他们这一队人除了魏赦,没有一个是精通于马球的,魏赦着实吃亏。魏赦直说不必,部署了一番。

身后昌国公主充满不屑的冷笑声再度传了过来,这一次,她没了半分的客气。

“魏赦,你若现在认输,待会儿本公主免你四脚朝天胯.下之辱,你看如何?”

魏赦握杆的手骤然攥紧。

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泄露出一丝阴戾的冷意,充满杀伐之气的冷目令身边环绕的队友不寒而栗,对昌国公主的话他们不敢说义愤填膺,但只要是个男人,都将引以为耻辱。魏赦同他们不一样,他们心知肚明,魏公子身世不凡,容不得人如此诋毁欺侮。

有陛下作保,当下,他们都下定了主意,必当使出全力,让魏公子免于公主的侮辱。

鸣锣声再度响起。

朱柔娖保持先前的攻势,四人围攻魏赦。

但这一次得胜并不轻易,因为同样,她也受到了魏赦身边四人的反制。马球在一片月杖之影中穿梭来去,毫无定点。朱柔娖得到了球,但运了不过两杖,便被身边夹击之人一举夺走,朱柔娖暗咬银牙,气恼不已。暗中威胁他们,令他们放球,但这群该死的奴竟敢不停。他们将球抛给了魏赦!

只见魏赦突然凌空而起,身轻如燕,一杆将凌空欲落的马球救起。

砰地一声,马球又被挥出了一道回旋曲线,犹如流星飒沓,不偏不倚越过洞门,再中!

朱柔娖傻眼了,顷刻之间,身后响起了心服口服的欢呼声,俨然已没将她的任何威胁放在眼底。

时辰已到。

魏赦赢了。

朱柔娖定定地看向获胜的魏赦,他骑在马上,脸色冷漠地盯着自己,却并无任何挑衅话语。只是他分明不动,朱柔娖却仿佛感到有一百道耳光噼啪啪啦地打在自己的脸上,让她的脸颊高高肿胀而起,生疼不已。

那一瞬间,朱柔娖起了杀心。

若能杀了魏赦这野种,于太子皇兄,于自己,都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等魏赦翻身下马,朱柔娖也随之下来,但下来之后走了一步,突然脚下踩中了一块砂石,踝骨一歪,身子并扑腾一下摔倒在地,摔了个狗趴。

魏赦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狼狈不堪,面额的碎发之上还沾带了几块稀泥的昌国公主,和颜悦色地道:“公主客气了,只是输球,不须如此大礼。”

魏赦!朱柔娖恨得红了眼睛,若不是陛下在场,她必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但魏赦已不再看她,而是走回了席中,回到了竺兰的身旁。

他打了一场马球,已出了一身热汗,连额头上也是大团汗珠,竺兰忙掏出了干净的绢帕,替他拭汗。

她动作轻柔,目光充满了崇拜和仰慕,魏赦简直太受用了,忍不住朝她走进了一些,低声笑着说道:“兰儿想学吗?夫君教你。”

“好啊。”竺兰确实羡慕,连上场同他过招打球的昌国公主,她也很羡慕,几乎想也没想便立即答应了。

他们两厢柔情蜜语,朱柔娖这厢,公主摔倒了,竟无人来扶自己!她气得不轻。

抬起头来,这时,她的视线猛地一定。

此际,陪伴在陛下身边,那个沉默地与陛下说着话的人。这人,竟是她的前任驸马!

老天爷偏生与她有仇,又让那个贱男瞧见她最为狼狈糟糕的一面了,朱柔娖紧咬住了嘴唇。没想到他这几年又升迁了,瞧他如今的衣冠,已是二品。她真是后悔,当初竟没先下手为强休了他这个没用的驸马,反而让民里坊间看了她昌国公主的笑话。

朱柔娖起身,咬牙退到了一旁,告了声身体不适,由着女侍的陪伴走出了围场。

晚间是篝火晚会,陛下特意命人在中央围场设了最大的篝火炙肉,以便君臣分飨。

炙肉浓郁的香味飘进了帐中,惊动了相拥而卧的人。

几乎一整日没用什么粥饭了,到这时人已饿得头晕眼花,也睡不着,竺兰正睁眼无眠。魏赦了解她的心思,笑道:“我拿点烤肉回来?想吃吗?”

“嗯。”

她都饿了。

魏赦起身,朝帐外走去。

顺着烤肉的香味,寻到篝火外围,正要拿肉,武烈帝眼尖一眼发现了魏赦,叫住了他。

魏赦身影一顿,仍是朝武烈帝走了过去。

“陛下。”

武烈帝坐在热闹的人堆之外,王帐里空空如也,令魏赦奇怪的是,一向不离陛下的宦官福全,这一次仿佛并没有跟出来。

“赦儿,明日狩猎要入山,你获得猎物之后,转到南山南坡脚下,朕会在那里等你。”

不待魏赦说话,武烈帝挥袖,露出深深倦意,道:“你走吧。”

魏赦不知其意,躬身下拜,道:“微臣告退。”

他转身欲走,武烈帝忽又唤住他,“魏赦。”

他停了一下,转过身,皱眉道:“陛下还有吩咐?”

武烈帝神色仿佛怅然,他定定地望了魏赦半晌,道:“魏赦,事到如今,你依然愿意姓魏吗?你知道,你并非魏新亭之子,即便你认,魏新亭他当不起,也不会认你。”

“陛下的话听起来像挑拨离间。”魏赦一笑。

武烈帝惘然垂面,发出了一道叹息,脸仿佛更沧桑了许多,“罢了,你去吧,朕不会再问了。”

但魏赦却停了下来,笑意渐渐散去,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我的魏,非江宁魏家的魏,之所以还用,只是因为二十多年习惯了,并不是我心底里就承认是这样。”武烈帝怔忪,似要抬起头来,目光露出了几分惊讶的光采,魏赦立刻又令光采黯淡了下去,“我也不姓朱。”

他说完这话,转身大步走出了王帐,不再回头。

武烈帝望着消失了魏赦踪影,仍在不断飘飞着的帐帘,似在出神,良久都没有动。

魏赦拿了炙肉回去,竺兰已起了,坐在行军床上等他,见魏赦回来,忙迎了上去,利落地接过了他手里的肉,取出魏赦送的匕首,细致地片起肉来。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发现了魏赦的兴致并不高,于是出声询问:“怎么了吗?”

魏赦摇摇头,对她笑道:“没什么,见了陛下,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和陛下不合,一向说不到一起去,竺兰已经不奇怪了,见他很快投入了片肉的事宜,似乎不再想方才的事,竺兰也放心下来。她尝了一块,烤肉是新鲜的,除了油盐以外,并未撒任何的酱料,她亲自调配了一盒蘸酱,与魏赦蘸着吃烤肉。

肉质酥软,入口即化,配上竺兰调好的酱料,直让人回味无穷。

“兰儿,明日狩猎,你与我一骑。”

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箸子,正色说道。

竺兰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点了点头,“好。我要见识夫君的骑射狩猎,肯定也是高手!”

魏赦望着她,蓦然笑了出来,忍不住朝她的嘴唇啄了一口。方吃了肉,还未擦嘴,这个吻充满了油水孜然味道,竺兰轻轻哼了一下,有些不满,魏赦忍笑,拿起帕子替她细心地揩拭起来,道:“让你别这么乖,谁让你勾我亲你。”

他居然还在这一本正经地叱责是她勾引了他。竺兰又是一哼。他差点再度情难自禁,但才靠过来,便被竺兰躲了过去,再要亲,他的小手就堵在他了胸前,不许他再进犯了。

“魏赦。”

他停了停,朝她微微挑动了下眉峰,笑容又坏又无耻。

竺兰面色鲜红,一动不动地觑了他片刻,灯烛之中,魏赦的俊颜犹如镀上了一层犹如蜂蜜的暖色,显得那双眼愈发绚烂而多情,她朝他撞了过去,伸出臂膀搂住了魏赦的后颈,再也忍不住,一口咬住了魏赦的嘴唇。

“唔。”咬得还有点疼,魏赦都扛不住了,发出了沉闷的嘶声,但那声音也被竺兰吞了,到了最后,只剩下仿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良家妇男声。他被竺兰拐带着,一下被扣在了床上。

等她终于停了下来,彼此都已衣衫不整,双眸潋滟,微微发红,却还相视对望着。魏赦浑身都红透了,竺兰也没比他好多少,她气喘微微,压住了魏赦的胸膛,声音也干得发哑:“夫君。我好心疼你。”

她说着说着,自己眼中竟慢慢湿了。

魏赦怔了一下,竺兰忽然躲进了他的怀中,哽咽失声。

他说在他还是宣卿的时候,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明明都知道,自己是魏赦,宣卿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他却仍然愿意留在漠河村,只想当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陪着她,做她的夫君。她认识的魏公子犹如九天之鹰,高傲如此,怎会甘心自折羽翼?

他是一直都想逃开,一直都不想面对陛下和魏家的那些人,可是现实从来没有让他如愿过。

他明明都那样了,可是为了救她的母亲,他还是宁可牺牲自己,还抱着纯洁崇高的善意。

这世上,只有她还能心疼他了。她多心疼他啊!

她的魏公子,她愿意付出很多很多,去换取他的自由。

如果可以的话。

反正老天对他们也从来没有公平过。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正文在慢慢地结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