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以后,魏赦与竺兰出宫,天色已暮,街上已点了无数璀璨的花灯,耀耀一街,犹如银河之中盘旋的绚丽长龙。竺兰怀里抱着今天在宫宴上尝过之后觉得最可口的菜肴,用食盒足足装了四层,放了七八盘菜,想着儿子贪嘴,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也只好豁出去向陛下索要了。

所幸的是武烈帝答应得非常痛快。武烈帝为了亲孙,什么好的舍不得给他,不过他今日却没来,应该是魏赦把他留在了别院,武烈帝还是有点失落,竺兰这么一提,自然应许得再是爽快不过,又赏赐了两个御厨,跟着魏赦竺兰回去,专门为阿宣烹饪点心。

阿宣果然很是欢喜,蹦蹦跳跳地出来迎接他归家的父母,如愿以偿地等到了自己的美食,简直一蹦三尺高了。

魏赦与竺兰陪伴在他的身边,等他狼吞虎咽地吃饱,摸了摸肚子,才歇了片刻,问他可要去看集市上热闹的花灯。有爹娘在侧,阿宣自然欣然同意。

饱饭憨足,趁着夜色出门游赏,只见一整条天街正燃起了灯火银龙,璀璨的光屑犹如就零星萤火般点点地落在自己身侧,稍不留意,一回身便仿佛肩膀都落了火烧着了似的,阿宣怪叫着,兴奋地在魏赦怀里扭来扭去。

少了四年的陪伴,如今认回了他,魏赦对阿宣宠爱得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这些仍然不够,他每每见着阿宣,仍然总觉得空落落的充满了负疚。

“这位公子,买顶虎头小帽儿吧,您家的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之相,买顶虎头帽祛邪驱祟,一定能保平安,有大出息的。”

魏赦停了下来,哭笑不得地望着那小摊贩,又挑了挑眉示意儿子,看他心意。

做生意的老手了,他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一向淡薄。

阿宣这个小没良心的果然什么都很想要,当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催他:“爹爹掏钱!”

魏赦只好替他买了下来。

等戴上了帽子,阿宣就不肯继续被抱着了,溜了两下,如愿从爹爹宽厚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像只虾兵东游西逛的,魏赦和竺兰怕他走丢了,一人牵着他一只手,这一晚上收获颇丰。回去的时候,阿宣甚至多了一条狗。

狗是在动物市集上买回来的,雪白长毛,玲珑而威风。阿宣极是喜爱,简直爱不释手了,买了狗之后他心满意足,干脆不愿再继续逛了,要回家给小狗粮食吃,还给它起了个名儿叫“球球”。

新年的第一日,在子时如约来临,重重焰火升上树杪、升上宫墙,于万邦来朝、风物鼎盛的神京夜空之上,开裂、迸绽。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睡在小屋里的阿宣发出了可爱的咕哝声,像是在抱怨耳边的噪声,很是不满,等二踢脚噼里啪啦的杂音一过,巷子里空空荡荡的回复了平静,阿宣睡得更沉了。新买的狗球球窝在它的小主人替他安置的暖被窝里,睁着一双比阿宣还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地蜷着,望着窗外渐渐没落下去的烟火,不时发出轻轻的鼻息声。

新年一到,街头便空了下来,正月初二,缠绵着断断续续的瑞雪也终于停了。

春雪还未完全消融,武烈帝的春狩便如约举行。

初六一过,儿女们都要各自回到封地去,免得耽搁了行程。正好初二是个艳阳天气,阳光晒在身上不至于太冷,但冰雪消融带来的冷意还是有些刺骨。

寅时魏赦便已起身,命人整装,安置好马车,令马业成等人今日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夫人身旁,绝不容许她有失。等到天蒙蒙亮时,竺兰才从睡梦中醒来,身旁的被窝已经冷透了,她忙起身,将自己料理好,再去把阿宣也穿起来。

阿宣还在忿忿不平:“爹爹娘亲又不带阿宣去吗?”

竺兰顿了顿,十分无奈:“爹爹是为了阿宣好。”

“哼!”阿宣的脑袋扭向了别处。

竺兰哄了他一会儿,见他终于平复下来,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说声“娘亲会很快回来”,转身走出了寝屋门,手里捏着一只雪纱垂幔幂篱。

魏赦扶她上车,低声问了阿宣的情况,竺兰点点头,示意他安心,两人这才一同登车离去。

马车驶向被黎明薄薄的初曦所笼罩的,无数积雪融化斑驳了砖墙的城门楼。

直至马车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宣在台阶上坐着,怀里揣着白毛球球,小手撑着下巴,老成地长吁短叹着。

他的爹在恢复了亲爹的身份以后,变得愈发没有人性了,也不巴结他了,从前为了追求娘亲,他待他可好了,娘亲也是,有了男人以后,就也渐渐不把阿宣放在第一位了。大过年的,亲生儿子还得一个人留守空房,还有比他更可怜的娃儿吗?

外头忽传来一阵骚动,阿宣揪起了耳朵,疑惑地起身,不一会之间福全等人走了进来,阿宣一眼认出了福全,这是宫里那个坏老头身边的红人,有点儿纳闷,说道:“你来晚了!我爹爹娘亲都走好久了!”

福全笑眯眯地望着他:“小皇孙说错了,奴婢是奉陛下口谕,专程来接小皇孙的。”

阿宣一愣,有种落入贼网的不安和自觉,小身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此次春狩定在南山,瑞雪初霁,风烟俱净,春阳初上,正是软红光里涌银山。

驻跸恢弘,设主营大帐一座,太子次之,至于其余的皇子公主,则再次之。指挥若定的将军,还有跟随而来记传的文臣,则次之又次。魏赦的帐篷,便是那次之又次的。

原因无他,他不是正统的皇子。

众人也见陛下如此待他,连日里来憋着的一口气终于不再耿耿,散了不少。

唯独朱柔娖,握着马鞭倚马而立,看着魏赦与他的妇人步入营帐,有说有笑的姿态惬意而轻松,仿佛压根不把这当做一回事,朱柔娖心头更是不爽快,才打了一场马球下来,汗出如浆,但这时又想好好教训一把魏赦了。

不过她没那么冲动,等先回帐里养精蓄锐了,再作打算,魏赦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种,什么时候教训都不迟。他从前是在江宁长大的,魏家的几个不中用的早就都弃武从文,魏赦想必并未能接触过马术,又听说他在江宁游手好闲,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朱柔娖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能够赢。

驻扎之日,过了未时三刻,武烈帝的随从和禁卫队清理了跸道,扫出积雪,腾出大片场地可以赛马。武烈帝亲自出来住持马球赛,在如雷的欢呼声之中,朱柔娖一马当先,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父皇,女儿技痒,想与人切磋一二了。”

说罢,她的目光立即扫向旁座的魏赦,玉手朝他不客气地一指:“就是在宫宴之上对女儿大言不惭的魏赦!”

武烈帝的目光与众人一道,都转到了朱柔娖的对面,魏赦那水波不兴,但隐隐若带了一丝笑意的俊面之上,武烈帝的胡子动了动:“娖儿,魏赦箭法了得,投壶连你皇兄也非其敌,你未必能胜过他。”

武烈帝这话犹如激将法,朱柔娖愈发不满,登时跳脚,冷声道:“女儿的马球也是父皇亲传,自信不逊于人,太子皇兄不争气输了投壶,我朱柔娖也要为他讨回来!”

“昌国公主好大的气魄。”魏赦微笑,慢慢起身,对高座之上的武烈帝施礼,“陛下,臣斗胆,要应战了。”

“去吧。”武烈帝神色温和地道。

魏赦道:“诺。”

一旁竺兰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魏赦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竺兰才稍稍放了心下来。

魏公子或许不会一直赢,但只要他让她相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相信他。

朱柔娖挑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卫队,这支卫队是从她的封地之中挑选出来的,个个孔武精悍,且朱柔娖好打马球,平素无事也喜与男子厮混,纵横球场。

相比之下,魏赦这边,他随便拉的几个人出来,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

武烈帝道:“这些人平素里也参与过数次击鞠,算是有些经验了。娖儿乃女流,因此魏赦,朕算是公平了吧。”

魏赦一笑,“公平得很。”

鸣锣三声,球赛开场。

片刻之后场地上便是一片飞沙走石,龙争虎斗,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竺兰不懂马球,但也多多少少懂得,要把球挥杆击入另一方的门洞之中方才算是获胜。

她以前也都从没有见过魏赦打球。他纵马驰骋的英姿,是如此撩动她心,令她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只见朱柔娖有心与魏赦为难,带了左右二先锋欲包抄魏赦,劫走他月杖之下的球,三面封了魏赦的退路,但魏赦胯.下的马似有灵性一般,魏赦不知怎么牵绳握缰,身法犹如鬼魅般,轻而易举撕破了朱柔娖包抄的口子,一马当先跃了出去。

“不好!”

朱柔娖要叫人防住魏赦,但似乎已来不及。

魏赦身下的马扬蹄长嘶,他身体后仰,右臂挥杖一扫,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追逐着弧线而去,破风之声穿过耳鼓,只听咚的一声,那马球穿过门洞,终于去势减缓,掉在了地上,滚了滚,不动了。

朱柔娖掌中还紧紧攥着那支月杖,脸色难看,姿态僵硬一动不动。

武烈帝却已当先发出了一道响亮的喝彩声:“好!”

拍马屁的紧随其上,呼声如雷。

龙子凤孙们从没见陛下露出这般喜色,好像只有他魏赦一个人出息似的。

他们为了找一个主心骨,于是又纷纷扭面去找太子,但太子正襟危坐,只自顾自地饮酒。他们惊愕之下,竟是慢慢想道,是了,太子殿下在飞龙径埋伏失败,可见魏赦不是什么池中之物,如今焉能输给昌国公主?

今日昌国公主赢了,太子才真叫没脸面。

难为太子殿下坐得住了。倒是一旁他的太子妃,似有不满。

朱又征始终不理战况,再这么下去,小姑都要输了,太子妃气极,愈发感慨自己嫁了一个无用的男人,恨也恨死了,在底下推了他一把,便皱眉起来。

朱又征瞥目看向她,见她屁股似坐不住,一把将她蠢蠢欲动的手按住,冷冷一笑:“朱柔娖欲自取其辱,你也要跟着她一起丢东宫的脸?”

“我……”

太子妃恼恨至极,恨不得将朱又征咬牙一块肉来。

要是他不是太子,她早把他休了八百遍了,这个窝囊废。

作者有话要说:朱又征:惨还是我惨,爸爸不喜欢我,妈妈也死了,娶得老婆天天骂我没有用。还有个抢尽风头的弟弟,也看我不顺眼,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