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白携众人打道回府,未过片刻,宣旨之人便当众宣读了陛下口谕。

这个代为传达之人隋白识得,乃是玄陵的一个州官。没有圣旨,是因陛下来不及下达圣旨,为了及早地将魏赦捏在手中,而通过口信的方式层层下达命令。

竺兰将阿宣护在怀中,凝神听完了圣旨,叩首回应。

阿宣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犹如明星般璀璨,透着不解世事的天真纯稚。等娘亲接了口谕起身,将他仍护在怀中,阿宣忽然笑道:“是接我们和爹爹团聚的吗?”

众人莫有一语,但眼神给了阿宣肯定的回答。他便很是开怀。

州官往阿宣身上不住地瞧,心里暗暗想着,陛下盼着皇长孙已有多年,奈何太子并未令陛下如愿,几个小儿子又还太小,也不过只有两位郡主降世,这么大的孙儿,活泼聪颖,极是讨喜,陛下见了不知会有多骄傲和喜欢!州官安排了竺兰母子俩上路,伺候得也愈发周到尽心,绝不让他们有一丝被慢待的感觉。

隋白留了竺兰。归府途中,他透露,如果竺兰不愿,他可以有别的办法,让人代她赴京,以免她成了钳制魏赦的筹码。但竺兰拒绝了,其一是阿宣已经被制住,她不能不管阿宣,让他一人去神京,其二便是,陛下乃是天子,手握九州至高无上的权柄,她是走不脱的。她更是不能,让魏赦独力面对武烈帝的威压。既然武烈帝已经到了出此下策的地步,那就是说明,魏赦在神京与武烈帝谈得并不愉快。她要在他身边。

车马走天南道,转入京畿道,沿途又不可避免地路过了飞龙径。

山谷里头留下了魏赦火攻之后的痕迹,烧焦的树木一片连着一片,发出枯败焦朽的气息。尸体被陛下派人潦草地处理过,但山谷之中依旧存留者无数残刀断剑。州官告诉竺兰,太子与魏公子这一仗规模虽不甚大,但打得也是凶险至极,稍有差池,魏公子便到不了神京了。

而这一次埋伏,却是陛下默许的。

竺兰默默地听完没有说话,心中却起了一丝嘲意和心疼,陛下如果真的疼爱魏公子,难道会舍得将他至于如此境地吗?如果他不幸丧身在山谷之中怎么办?陛下会不会觉得,一个过不去这“小风小浪”的儿子,就不必认了?

没有心!陛下没有心!

竺兰望向马车之外的残刀断剑,昏昏沉沉后知后觉地想,魏公子可曾受伤了?这么凶险的刺杀,是很难全身而退的吧?皮肉之伤亦是伤,他身上本就已是创痕斑斑了。单一想着都觉得格外心疼,恨不得飞到神京去才好。

……

天师有些恐惧魏赦这人,毕竟魏赦回了神京之后见自己的第一面,就打断了自己的两颗大牙。那股剧痛之感,令天师思及便后怕,再见魏赦便毛骨悚然。

但陛下又给了他诸般好处,并命令自己,替魏赦把那些强行灌输的虚假记忆给抽去了,他只能照办。

此后,寿春宫安静了一段时日,结果谁又能想到呢,魏公子他又单独约见自己。

天师惶恐至极,但唯有应邀。

魏赦皮实了这么久,陛下渐渐放开了一些对他的限制,他在寿春宫可以见外人了,今次天师来,他还略备了酒水,并几道江南风味的佳肴。天师不胜恐惧,战战兢兢地落了座。这位魏公子绝食的戏码唱完以后,最近竟是生龙活虎踌躇满志,脸色已恢复了红润气色,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

他当然察觉到了自己的畏惧,倒了两盏酒水,便朝他赔罪:“实在对不住天师,我现在想想,你也是受了陛下的命令,方才不得不对我用了下策,现今我记忆如常已经恢复,这杯赔罪酒,无论如何也要请天师饮下。”

天师汗颜,与魏赦碰盏,手抖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也不怀疑有毒了。尽管自己知道,就算魏赦今日把自己毒死了,陛下也不会将这个好不容易得回的皇子怎么办。

“魏公子折煞微臣了。”

魏赦推手,“这话说得多么见外。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见天师面露困惑,魏赦一顿,竟露出了些微赧然之意,耳朵尖滚成了淡淡绯红,又道:“若非天师相助,我才不会流落到春淮河,又机缘巧合地遇上了我的爱妻,天师你可是我与兰儿的媒人!”

“这……”天师愈发愕然。

“实不相瞒,在下今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是望着天师大人不记小人过,答应了在下。”

天师立刻正色道:“魏公子请说!”

“是这样的,陛下前不久传了一道口谕出去,要将我的妻儿接来神京。我想陛下不会立刻安排我们见面,你可知道,他们来了以后,被陛下安置在了什么地方?”

“这……”天师露出为难神色,但酒水也喝了,此际被魏赦如此一瞧着,似嫌弃他无用似的,天师亦大感惭愧,忙道,“据微臣所知,尊夫人和令郎,也便是小皇孙,被陛下安置了在了东城的蘅芷别院。陛下正要见见小皇孙。”

魏赦意外:“蘅芷别院?”

天师点了点头,心头惴惴揣度着,魏公子这不情之请,怕是要让自己去说服陛下,让他也出宫去见一见自己的妻儿。这本是人之常情,但陛下毕竟是有圣命不可违抗,这桩事做起来极是为难。

魏赦又笑了一声,“天师,你懂我之意。”

“这个……这个……微臣懂的。”

“甚好,”魏赦为他斟满了酒,笑道,“就劳烦天师,安排一下了。”

天师望着自己逐渐斟满的酒盏,着实汗颜,要是毒酒,只怕还好喝一些。这些年来陛下对他虽然信任,但陛下便是陛下,断无可能真的对谁言听计从。尤其他要认回魏赦之心日渐坚决,如今父子二人正面起了冲突,他在其间夹着两头不是人,实在难以为魏赦开这个口。着实不好办,也就直说了。

“这个……魏公子,微臣实在不能轻易地替你答应了下来……陛下拿了夫人和小皇孙,本来就是掐着他们逼着你就范的……”

魏赦原本还带着三分和气微笑的面容,慢慢变得沉郁,天师无比惊骇,却见魏赦伸出双臂扶住了桌,气定神闲地望着自己,薄唇微挑,掩不住弑杀之戾气,“天师。”

他的声音忽无比冷沉。

“你们这些日夜开炉炼丹的,不会不知道自己炼的都是毒药吧?”

天师震愕,桌下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些。

“天师。”魏赦突然从桌底下取出了一枚丹药瓶,天师目光发直,眼睁睁看着魏赦把一瓶红红黄黄的丹药倒扣了出来,笑吟吟地望着他,“不然你把它全吃完?”

“魏公子,微臣——”

“别一口一个‘微臣’的,我不是你的‘君’,用不着上赶着犯贱。”魏赦抬袖指了指中间那颗大粒红丸,“看着越是鲜艳,便越是有可能是毒药,吃多了甚至能致生幻觉,我说的可有错?你当年就是用这种红丸,配合西域足够蛊惑人心的催眠秘术祸害我的,我说的可有错?”

“这……”

“陛下到底是蠢,还是因为太想成仙,才被你们这帮尸位素餐的神棍唬住。你可想要我戳穿了你的诡计,摘了你的乌纱?”

魏赦微抬眼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尾音稍扬。“嗯?”

天师汗如雨下,抬起手臂擦干了额头上的巨汗,但擦干了很快便又沁出,直是回往复了好几回,方镇定下来,讷讷地道:“魏公子博闻,竟知道催眠之事。”

魏赦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镇定,显然胜券在握。

他笃定这牛鼻子老道会畏惧。

前朝有个服食红丸的皇帝,睡梦间让阉人用腰带勒死了的,本朝天子最是忌讳这一点。武烈帝不是昏君,面前这位或是帮助武烈帝办成了什么“非人力之所能及”的装神弄鬼之事,骗取了皇帝的信任,又利用蛊惑之术令自己失忆,彻底满足了武烈帝的要求,这才赢得武烈帝的全部信任。这几年来,想必每日送到武烈帝跟前的红丸不会少。

致幻的药物服食过后,人会短暂地出现幻觉,配合他的秘术加以催眠,便能让人看到他想要让人看到的画面,信任他所说之事。

魏赦不知自己被他们用卑劣的蒙汗药迷晕之后灌了多少红丸,才脑子不清醒地对他们编造的谎言深信不疑。

但,假的就是假的,故弄玄虚终有一日会被戳破。

魏赦从前与三教九流往来哪一行没有混迹过?这不,送上门的栽到自己跟前来了。

方士额头上的汗珠越滴越多,他狼狈不已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忐忑地开口:“魏公子要微臣做的这一件事,微臣可以试试了。”

“可以了?”

“微臣可以。”

魏赦恢复了笑容,替他再度满杯,“有劳天师了,喝了这杯酒,赶紧去吧。”

天师讷讷点头,将杯中之久仰头倒入喉中,匆匆起身朝寿春宫殿门外走去。

下朝没有多久,武烈帝正于寝殿之中接见一个特殊的人。

那小孩童矮墩墩的身影蹒跚出现在面前之时,武烈帝原本平静的目光忽生了吞天般的波澜!

太像了!

这眉眼,活脱脱便是魏赦!

更有几分似自己!

“你是谁啊?”那小孩儿一点畏怯的意思也没有,开口便问。

武烈帝难掩激动,不,简直是狂喜了!

当初在大水里头捞出魏赦之后,发现他受伤甚重,胸口处的刺伤深可见骨足可致命,已经一脚踩入了鬼门关。不得已,武烈帝又喂魏赦服食了大量红丸,致使魏赦醒来以后记忆再度受到重创,武烈帝便错失了得知这颗沧海遗珠的机会。

他并非不愿去管竺氏母子,而是,他压根不知这世上还有竺氏这人,更加不知竺氏为魏赦生了一个如此玉雪可爱的孩儿,比太子幼年时那软糯糯的年糕似的一团还要讨喜,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虽还小,亦见名花风采,将来风姿容色定不在魏赦之下了。

武烈帝微微弯腰下来,双目炯炯,对那小孩儿招手。

“阿宣,过来。我是你皇爷爷。”

他满心期盼,这个小孩儿能够用稚嫩清澈的童音唤自己一声爷爷。

但阿宣十分警惕,并不肯过去。

娘亲一直告诉他,如果进了宫,见到了自称是爷爷的那人,一定不要叫,除非爹爹让他叫,他才能叫。

阿宣是过耳不忘的神童,对娘亲再三交代之事,记得自是牢靠。当下,他把小手背向身后,摇了摇头,反驳道:“阿宣没有爷爷。你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武烈帝:一口老血吐出来,卒。

闲来无事,挖了一个追夫坑,推荐一下《牡丹花下风流》,文案如下:

霍西洲攻破长安那年,燕攸宁的丈夫刚从宗室子被选为傀儡新帝,闻讯惊惧而亡。

他黄袍加封摄政大司马,当满朝文臣武将,扬言要她。

大婚当晚,燕攸宁携匕首入宫,哄他饮下剧毒的合卺酒,一刀将他毙命。

上一世,戎马倥偬半生战无败绩、平西夷定南蛮的大司马霍西洲,死在她怀里,临死前道:“阿胭,你恨我。”

他故去,燕攸宁也没讨着好,被反贼逼得自尽。死后魂魄不散,终日流连尘世,看尽众生相。

她看清丈夫是何等窝囊卑鄙,也看清这些年霍西洲拿什么在爱她护她。

她悔痛万分,为寻他魂魄游荡人间十年,忏悔无门。可世间哪里还有那么好的霍西洲!

……

……

睁开眼,燕攸宁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夏国公府二姑娘,一切回到原点,还没嫁错人,还好……

燕攸宁猛抬起头,她今天好像刚刚下令,要把家奴霍西洲给骟了???

“呜呜,为了后半生的幸福……小洲洲我来救你了!”

寡言护妻大司马×娇纵玉牡丹

最近总看一些追妻火葬场文,有时觉得气愤,觉得没虐到,有时又觉得男主没那么渣,不应该这么惨,于是我开了两个追夫的,哈哈哈火葬场倒是没太火葬场,主要是互相调戏挺有趣的。顺着专栏就可以找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