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如玉山将崩的姿势令竺兰有些微心惊和担忧,替他包扎上伤处,急忙抢上去扶住了魏赦的头。他顺势跌到了竺兰的怀中,额头抵着她的颈部皮肤,如火在灼。

从前阿宣发烧,烧糊涂了,烧得晕迷过去,靠在她怀里,也没这么热。竺兰的心沉了下去。

山洞里头光亮不足,又到了傍晚,冥迷难以视物,不出片刻,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湮没了来时的踪迹。

洞内地势低洼,竺兰眼睁睁看着一缕雨水沿着石缝蜿蜒涌入,就在她的脚边不远处,囷囷地聚出一片细细的水塘。

洞内的炎热,让山雨的侵袭洗涤殆尽。

竺兰将魏赦扶稳,令他稳当地靠着岩壁,犹豫少顷,解下了身上的里衣,胡乱裹了团在手里,起身去将揉成坨的小衣放在石缝底下,等缝隙之中豁出来的雨水,一缕一缕地慢慢浸润衣裳。

手里接着雨水,心里担忧他突然醒了发觉这窘迫的一幕,竺兰不住地回眸看向魏赦,但他没醒,她心里却更难受。

逼仄的岩洞被傍晚飘来的几朵暮色遮蔽,渐渐充斥着一种不安、燥热的气息。

在这湿润、潮闷的夏日雨夜里,连冷静都是奢求。

……

魏赦悠悠醒转的时候,雨停了。身前燃着一簇篝火,火光一明一灭,照着他的面。

近子时时分,暴雨如注,将山洞里的洼地里蓄满了水,竺兰害怕再这么持续下去,她和魏赦所在的低洼处会全被雨水攻占,他们将不再有立锥之地。

但上天似是听见了她的祷告,暴雨持续时辰不长,便偃旗息鼓。

她身遭还有大片干燥的空地,于是竺兰在这片空地里拾了一些枯枝败叶作为干柴,取了身上随手携带的火石,燃起了一簇火苗。暴雨过境,又是黑夜,想必刺客早已走远,眼下是安全的。竺兰放心地燃了篝火,将能捡来的枯枝残叶都往里扔。

魏赦半睁着眼凝着她的背影。

他探手一摸,额上是冰凉的丝织物,浸湿了雨水,敷在脑门上。取下来照着火光反复一瞧,竟是一件小衣,难怪竺兰光着一双玉臂。

竺兰听到身后清晰的动静,回头,面露喜色,立刻擦干了泪水,朝魏赦走了过去。

他额上的烧还没退,触手发烫,但看精神,却似乎好了那么许多。她简直要喜极而泣,呜咽道:“魏公子!”

魏赦一笑,揉了揉她的脸蛋,“我说了我不会死的,你在怕吗?”

竺兰赧然,垂下了脸。

魏赦看了一眼黢黑的天色,和跟前那簇簇的火苗,低头问道:“守了我很久了?”

竺兰摇摇头,“也没很久。”

但极是难熬。这是真的。

魏赦吐了口气,右臂将她腰肢勾住,压入怀抱里。为了避免牵动他的伤口,竺兰极是顺从,小鸟依人似的,轻盈地躺入了魏赦的怀抱,他拍了下她的香肩,低头凑到她的额发上亲吻,嗓音带着久病的沉滞:“累了么?先睡会儿,我看着。”

竺兰心头沉重,哪里能够入眠,哭腔还没退去:“睡不着。”

说罢,她盯着魏赦的胸口的视线一直。

先前包扎伤口时便瞧见了,此际更是瞧得清楚,魏赦的胸口,在那箭伤右侧上方,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疮疤,情状可怖,依稀可以想见,当初他受伤之时,那刺入其中的锐物几让他的伤深可见骨,皮肉溃烂,否则不会留下这么狰狞的疤痕。她情不自禁,玉手抚了下去,停在他胸口左侧的伤疤上,抽噎着,细细问道:“这里,怎么伤的?”

魏赦低头随便看了一眼,又见她眼波泛雾,可怜无比,忍不住心中发烫,道:“忘了。”

“这么重的伤,怎会忘?”竺兰不信,他必是有所隐瞒。

魏赦无奈,“好多年了,我确实不记得了,不过我那段时间常常受伤,成了家常便饭,所以没太放在心上。它也从来没让我痛苦过,因此我也从不耿耿于怀。”

竺兰寻了他怀抱里的一个好位置,松开了抚他伤口的手,静静地闭上了眸。至此,困意终于渐渐袭来。

可又不甘心于睡着,竺兰闭目道:“魏公子。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可是我不敢开口。”

魏赦抬臂,拢住她披散的凌乱的发,将一团柔顺的沾湿了雨水的乌发尽数替她笼络于背后,令她露出清爽的面容,温柔地凑了过来,“有什么不敢问?”

她还不懂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她也太看轻自己了。

竺兰顿了顿,忽又睁眼,正对上魏赦凑过来的目光,他的俊脸挨得很近很近。

如墨的眉,浓密的睫羽,漆黑的瞳,英挺的鼻梁,微微带着一丝苍白的偏薄的唇,唇形完美如弓,正凑得尽在咫尺,仿佛便要吻上她的唇了。在她睁眸发现的那一刹那,魏赦惊了一下,尴尬退去。

竺兰便似乎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想问魏赦的了。

他牵动了伤处,露出些微痛楚神色,但压抑得极好,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竺兰忽然翻过身,搂住了他的肩背,反而朝他追逐了过去。

他身体僵住,蓦然抬眸,看向她。

“魏公子,我……可以亲你吗?”

她眼眸冰莹,肌肤似琼雪烂彻,偏狭的山洞里,映照着燃烧的簇簇火焰,竟显得华美非凡,令人无法移眼。魏赦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觉得今晚的竺兰简直不太像竺兰了。

她可曾真的对自己这般柔情似水?在他的心里,他几时比得过宣卿,比得过阿宣?甚至,很多别的人,他也比不上。

心好像沸腾了,烧得皮肤又是一阵火烫。

面红耳赤,心躁不已。

而一片甘霖却包容地洒了下来,不问他的意愿。

她封缄了他的唇。

娇软的身子若非顾及他的伤处只怕早已贴了上来,将他就地压在岩壁之上。她的唇带着一丝清甜与冰凉,她的玉手扶住了他的两侧颌骨,托住他的脸,令他不许动,魏赦的心跳得如同战场之上的鼙鼓,轰隆地炸裂了开来,神智也飞了,冷静更是荡然无存。

“唔……”

兰儿好热情。

正当他被这股突然起来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决心把这场关系发展得更深入的时分,竺兰却突然松开了他的唇,大口的空气注入了口腔,冷了下来,魏赦心惊,尴尬羞愧难当——差点儿就暴露本性了。

高昶嘴里的“坐怀不乱”,其实是个禁不起勾弄的。

她只怕也知道,嘴边浮着甜蜜的微笑,再度把脸贴了过来,静静地搂着他,依偎着他。

洞内忽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哔哔啵啵的声音,等这声音渐渐落尽,洞中重归于平静惨淡时分,周遭似多了几分脉脉之意。

“魏公子,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出去以后,要怎么办呢?”

魏赦想了想,道:“宿州自是不能去了,否则一路上,我们都会遇上这种截杀。”他顿了一下,声音再度响起,看向了怀中温驯的小女子,叹了口气道,“当然,别的路也不好走。兰儿,你不该追出来的。”

竺兰捉住了他的衣襟,微微收紧,红唇一张一翕:“我怕你就这么走了,再也不会理我。”

魏赦失笑,“怎会?”

“就会。”

刚上马车那会儿,他还很凶。

竺兰或许自己都不察,因为委屈,已不自觉露出了蛛丝马迹,魏赦看得一清二楚。

他又笑了一下,不说什么,心头亦是一片甜蜜。

“我错了。”

“为什么会有人来杀你呢,魏公子?”

竺兰不肯再让他笑话下去,又转来说这个。

魏赦的笑容忽然凝在了唇边。他看着竺兰,凑近了些,忍着疼痛,保持清醒,一句一顿道:“要杀我的人,是朱又征。”

约定的半年之期,如此短暂,朱又征不会不动手。

挑在这么一个时候,是他心底有谱,这是他防备最为薄弱的时候。

安排他上路的,是魏家。

其内,当然少不了魏新亭的手笔。

在竺兰的脸色变得慌张无比时,他看着竺兰的眼睛,低声又道:“动手的是魏新亭。”

“太子,大老爷……”竺兰又是吃惊又是惶惑。这两个人,完全没有杀魏赦的理由啊!

一个是国之储君,天潢贵胄,与魏赦素昧平生,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如此?一个是魏赦的生父,就算两人天生不合,龃龉颇多,但毕竟父子一场,唇亡齿寒,他这又是何必?

魏赦知道她心头疑问良多,沉默了良久,张口呼道:“兰儿,我疼。”

“我……给你吹吹?”

阿宣受了伤,最喜欢趴他怀里撒娇了,她为他吹一下伤口,立马就不会喊痛了。

竺兰对这法子得心应手,立刻撑臂朝魏赦的胸口爬了过去,吹他的伤口。

细细的柔软的微风拂过火辣辣的血洞处,抚平了燎原的火势,竟很快真的便不那么痛了。魏赦翘着唇角,抬手抚摸她的秀发。

“一旦动了手,便是撕破了脸,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幸而,阿宣还在我的羽翼之下,一旦江宁有异样,他们便会立即将阿宣接出去。原本,你也是在内的,可你追了出来,那便只剩下阿宣。我的人会将他安排在玄陵。到了那里,我们会安全许多。”

既然敢出来,当然不会一点准备都不做。

他性命无足轻重,只是若有人拿竺兰和阿宣相挟,除了这条命以外,他能给的更多。所以他们的平安才是首要。魏赦在江宁九成的暗桩,都放在了竺兰的身上。

他们平安无虞,这场豪赌,他便会立于不败之地,朱又征永远无法胜他。

竺兰道:“不明白。”

她瞥眸,看向魏赦。

魏赦道:“过两天再说吧?”

他脸色发烫,唇色变得愈发苍白,看起来很是不好,一双桃花目温隽而漂亮,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竺兰当然心软了,自是不会再追问下去。虽然,太子朱又征竟欲将他杀之而后快这件事,令竺兰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可这是魏赦,他身上出现再多的谜团,似乎也都是情理之中的。

竺兰俯身替她吹着伤口。

这一晚实在无法入眠。等黎明前,她便出去,找一点她认识的草药。

她擅厨,也识百草,山中应该有不少止血散热的草药,况是夏日,草木葳蕤,更是繁茂易寻。

这是她的魏公子,江宁城首屈一指的暴发户,拥有最坏的名声却纯情得要命,最最野蛮无赖也最最君子温柔的郎君。

他的一切,包括他过去的痛苦,她都很想拥抱。

便如同此刻,为他舔舐伤口,让他能够在她的怀抱之中安静地停泊,哪怕短暂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兰儿:我的男人我宠着,谁也不许说不好。

上一个被宠坏的宣卿早就变狗啦,是兰儿一直装着十八米厚的白月光滤镜看老公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