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书院从立学以来,以博雅、厚德闻名于大梁,其书院山长与诸位名宿大儒,无一不是奉院训如圭臬的人,板正不阿,严肃从教,因此书院学风可想而知是一股严肃八股之气。

而白鹭书院取生,往往极是注重天赋,若无天赋,后天苦学到足可以过乡试的水平,也足以入院再进修。如千户之子李哲,本不欲入学,不喜欢束缚,反而因为有几分聪明头脑,被父亲和严山长强押着入书院,心头憋闷赌气,从不向好。如他一般的人在书院有不少,比如他的这群跟班小弟。

而他们这群人,则有一个共同的崇拜对象,那就是魏赦。

曾以一己之力败坏学院门风,被严山长亲自逐出门墙的传奇人物,白鹭书院后山崖壁之上所刻的三百条院规,被他用刻刀与漆毁去了大半,现只剩磨损得犹如破壁残垣的巨石横亘于上,忍受着十多年来风刀霜剑无数次催逼。而他们每每逃学潜入后山,几乎都会在那片遗址之下瞻仰片刻。

所以于他们而言,魏赦就是他们的先行者,是纨绔膏粱的模板,浪荡子弟的典范,无不仰慕至极。

李哲吃惊地望着魏赦,一双眼睛瞪得比阿宣还要大,这时,被捆缚的少年们一个个僵住不动了,也纷纷用一种错愕的神情盯着魏赦。

魏家是江宁乃至整个南直隶首屈一指的大户,“万户侯”之说绝非浪得虚名,魏赦曾祖魏宏道以国子监祭酒起家,祖父投笔从戎,因追随先帝有从龙之功,由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跃而至超品爵位,食邑两万,魏家于魏赦之前可以说个个龙章凤姿,天生贵胄。论名望家声,论权势地位,江宁谁人不慕?

李哲羞愧难当,万万没想到,这几日因为得到了先生夸赞被奉为神童的下贱狗娃,竟是魏赦之子,不禁涨红了面颊。

阿宣也惊呆了,“魏公子……你要做我爹爹吗?”

魏赦一手压住阿宣的前额,拂低了他额前一绺杂毛,阿宣的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小小的嘴巴立即扁了起来。他虽没有爹爹,但爹爹还是亲生的好,魏公子也是很好的,但他不是阿宣的亲爹。

魏赦走了过去,几名少年都瞪大了眼珠盯着,大气不敢出,李哲更是脸上的羞愧尽数消失,露出了困愕之色,魏赦探手向少年腰间,抽出了少年腰间所配玉刀,嘴角嘲讽一勾:“你爹千户李玄礼最好把刀,我少年时与他结义兄弟,既长了一个辈分,今天代他教训你,以叔父之名亦不算过分。”

没有想到他竟一眼便认出了自己,李哲白皙的少年面庞又是羞惭一红。

魏赦左手抚刀兵,右手五指掐住了刀刃,众少年都吃惊地望着他的手,一双肤色如雪的手,食指修长骨肉匀亭,看起来仿佛是舞文弄墨、抚琴插花的,谁知,他竟发力,轻轻一折。

向来李哲引以为傲、削铁如泥的宝刀,发出了一道短促的崩断龙吟,刀刃从中断折两半。

众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看向痛失爱刀的李哲。李哲咬牙不语,又是心痛又是郁闷。

魏赦将断刃随手掷入泥里,垂眸,直直地凝视着少年:“知道阿宣是什么人了?”

少年们从惊恐之中回过神,立马异口同声:“知道!”

“还动他吗?”

“不敢了!”

魏赦用剩余那截断刃划开了绳索,几个少年软趴趴如烂泥般倒在了地上,一直到魏赦从容地抱起阿宣离去,依旧膝盖发软起不来。

末了,他们齐刷刷看向那少年,充满了担忧和后怕,“大哥,还……还弄他吗?”

李哲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地面上的两截短刀,忽道口中发出一道叱骂:“废物!废物!”

“今天开始,谁也不许再去找阿宣的麻烦,从今以后,都给我对他毕恭毕敬的当少爷宠着,谁要是再犯,那便是与我李哲过不去,我誓让他有如此刀!”

……

小阿宣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魏赦的右臂上,哭过的小脸还红彤彤的,等出了柏树密林,天色已将暮未暮,残阳余晖斜渡碧水,沿水路而上便是宿楼。但魏赦却没带阿宣回他所宿之处,而是将阿宣拐出了白鹭书院。

“魏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魏赦摸了摸他的脑袋,半暗的光影之下,魏赦一双桃花眸微微上扬,却看不太真切,阿宣只感觉到抚着自己脑袋的那只手愈来愈温暖了,令他忍不住再次鼻头一酸。

魏赦道:“今日起我认你为子,你便唤我义父。”

此前,高昶有意将自己儿子认魏赦为义父,魏赦丝毫没予以回应,儿子终归是亲生的好,何况高昶那厮不过是笑话他清心寡欲罢了。他连童子身都没送出去,多出一个孩儿心下不免尴尬。这几年不在淮阳时,他将四方之义士,率五湖之昆仲,操心劳力的时候似乎永远也不完,其间倒也不乏有人为了巴结替他献上美人。

魏赦绝非柳下惠,能对着美人坐怀不乱,半丝邪念也无,他少年时混不吝的,自暴自弃,调笑过的姑娘多了去了,不过从他某日昏睡之后醒来那时起,对这样的念头似乎淡了。倾城丽色的佳人,在他眼底突然间一如河畔堤草般不值一提,没有一丝兴致了。

如今竟然想认阿宣为义子,这更是一个意外,连他自己,都说不太清为了什么。

阿宣懵懵懂懂,奶声奶气地问:“义父是什么?”

魏赦瞥了他一眼,有点恼:“就是干爹。”

他是好意。这小孩儿还太小了,没有亲爹的护持,单凭他那个柔弱的母亲,难免他以后不会受到更多的非议和欺负。

小阿宣犹犹豫豫的很不干脆,倒像是不肯一般,令魏赦更是懊火,心道不要正好也算了,阿宣却又开口:“干爹。”

这小子……魏赦嘴角一翘。

“走,干爹给你买糖吃。”

他双臂托住阿宣的小翘臀,一路抱着小孩儿出了书院侧门,巷道黑漆漆的,长路燃着数百盏飘摇的绢纱灯笼,夜色勾勒出桂堂画楼之影,于湖水荡动的清幽声里岑寂。

走过这一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长道,魏赦甚至听见了小阿宣的呼噜声,他趴在自己的肩头一动不动的,像头小小的爪牙锋利惹人爱怜的幼兽。他突然之间思及他被那么多少年围攻时,那股倔强的作困兽之斗的韧劲儿,与自己竟是一模一样。也许正是因此吧。

他竟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这小孩儿很讨他的喜欢。

“魏公子。”不知走了多远,阿宣模模糊糊地醒了,四下里灯火熠熠,流光溢彩,是阿宣全无见识过的辉煌烂彻,四周在无数的鱼龙灯的映照之下亮若白昼,焰火簇簇,朗照夜幕,驱散了长夜黑暗,而自己,仍然稳稳当当地靠在魏公子的怀中。

见他闻言朝自己挑了下眉,嘴唇动了一下,阿宣仿佛才想起什么,立马乖乖改口,“干爹!”

魏赦心满意足,将阿宣抱到一个泥人铺子旁,热闹磅礴的游龙舞狮队游弋而过,阿宣看得目不转睛。直到人远远离去,才终于转眸,“要是娘亲也能看见就好了!”

魏赦一笑,摇了下头,令老板给他拿了两支糖泥捏就的不倒翁,给阿宣一手一支舔着吃。

不过,经阿宣提醒魏赦也想了起来,他沉下了脸色:“阿宣,我们俩的事,不能告诉你娘亲。”

阿宣舔着小糖人,一派天真地问:“为什么?”

“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你若说了,我就不能当你干爹了。”

阿宣一顿,却不说话,魏赦皱起了眉,“若我不是,凭什么给你出头,还给你买糕饼吃?你娘亲可买不起梨落斋的梨花酥。”

阿宣护食,抱住了糖人:“不,阿宣不说!绝对不说!”

魏赦笑了下摸摸他的后脑勺的毛,松了口气。

这小崽儿的娘亲比他还要护食,若是知道他背地里干了这种欺哄小孩儿的勾当……魏赦突然背后一凉,甚至能想象得到竺氏放下砧板扛起菜刀追杀自己的凶蛮样子。

过了这茬,魏赦见他彻底缓过来了,只望着那片煌煌的火树银花眼也不眨,魏赦更加放了心:“李哲他们为何欺负你。这几日都这样吗?抢你的糕饼,打你的人?”

阿宣一听,乌溜溜大眼顿时又委委屈屈地冒出了泪光。

魏赦从没有感到作为一个父亲该有什么样的责任感,但现在他见不得孩儿受委屈,怜爱之心爆棚,“你说,义父为你做主。”

“先生说,阿宣是神童。他们就来……欺负阿宣了……”

那群少年,最是不干人事的,书院里出了什么先生钟爱的人才,必是他们刁难的对象,再加上小阿宣从前身后没有靠山,软糯可欺,被李哲盯上了也不足奇怪。只是他们不该说他娘亲做皮肉生意,不该说他死了父亲没人要。

魏赦眼眸微眯。

幸而小孩子忘性大,有了糖泥娃娃,已忘了今日受的委屈和苦头。魏赦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嘴角缓缓翘了起来。舞狮队走远,人潮也慢慢散去,魏赦抱起阿宣,于夜市买了无数糕饼点心。

阿宣从没见过有人能对着老板颐指气使,要这个要那个全部打包,还能大言不惭地说上一句“不用找了”,他娘亲每每则是不停地杀价,跟人说笑赔小心,或是争执不休的。阿宣歪了歪脑袋,充满好奇和钦佩地看着魏公子。

“天色不早了,先回去睡觉,明天小休,义父带你娘亲来接你。”魏赦伸臂,在小孩儿屁股上打了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李哲: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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