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雕檀木的摆置使得?整座宫殿显得分外有底蕴,由于天气渐冷,殿内有袅袅烟气,长榻之上铺了厚重?软实的一层雪白绒毯。

半靠在榻边的人一席华服,金色簪饰坠下,平添了几分矜贵感。

她微微垂着头,怀里抱着一只雪色小兔,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

此时,有宫人附耳同她说了些什么。

她嘴角有了一点隐约的笑意,将手里的雪兔递给宫人,“拿下去吧,她见了又要不高兴了。”

“是,太后。”

宫人接过雪兔,小心地抱在怀里,不敢有半分怠慢。

待宫人退下以后。

殿内几乎再没有任何的声响。

她靠在榻上的小桌边缘,玉臂支着下颚,长睫半垂下来,看着悄无声息走进来的人。

她是展西最有权有势的人,就算是白珩要做什么决定前,也会有人先来询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不允,没有人能够违逆她。

所有人都要向她臣.服。

而进来的人此刻却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背脊挺直,面上平静,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太后笑了一下,说:“算算日子,也有一年没见了。”

白泽鹿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像是连客套和寒暄都不想应付。

太后却一点也不恼。

她继续说道:“你看着倒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气。”

“过?来些,泽鹿,让我好好看看你。”

太后向她招手。

白泽鹿眼皮微抬,没有要动的意思。

殿内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太后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走近。

半晌。

白泽鹿轻声道:“母后。”

太后笑起来:“过?来,泽鹿。”

白泽鹿眼睫垂下来,没有看她。

“您应该知道,我永远不会过?去。”

她看上去波澜不惊,连声音都显得尤为平静。

然而太后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

“泽鹿,别欺骗自己。”

太后披着狐裘,下榻向她走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伸出温暖干燥的手,摸着白泽鹿被风吹得冰浸般的脸颊,“依赖本宫。”

白泽鹿没有避开她的触摸,就仿佛是身体已经习惯了。

“母后不怕么?”白泽鹿说。

太后笑了笑,问:“怕什么?怕你现在就杀了本宫?”

“母后认为我不敢么?”

太后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乌发,说:“不,本宫当然知道你敢。”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太后温柔地理着她的衣襟,“本宫若是现在死了,你连这座宫殿都走不出去,泽鹿,别自讨苦吃,听话。”

听话。

这是曾无数次灌进她耳朵里的魔音。

白泽鹿往后退开半步,避开了太后的触碰。

太后唇边的笑意微收,“怎么了?”

不等白泽鹿说话,太后抬起手,勾起她身前的一缕发丝,“因为‘听话’这两个字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事?”

白泽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从她手里勾回了自己的乌发。

“母后既然知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太后忽然说:“如果本宫说本宫是无心的呢?”

白泽鹿话音微顿。

“有意还是无心都与泽鹿无关。”

殿内的氛围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太后撤回在她脸庞上流连的目光,转过身,回到了榻边。

“那么,”她轻声开口,“你这次回来,又是因为什么?”

“母后也不知道么?”

白泽鹿笑了一下,语气听不出是嘲弄还是什么,“您不是最会算计人心,也猜不出泽鹿回来是因为什么?”

太后撑起下颚,模样有几分慵懒。

“泽鹿想让本宫猜?”

她嗓音渐渐压低,几乎带了几分哄人的意味,“是打算趁战乱逼.宫?还是想来套本宫的话,好同顾相言和?”

“不过?泽鹿,”太后低声说,“与顾相联合起来对付展西,不觉得?有些浪费你的才能?”

“多谢母后谬赞。”

白泽鹿说:“顾相派人杀泽鹿,泽鹿又怎会还想与他一道谋划呢。”

“他心软了。”

太后似乎并不意外,漫不经心道:“顾相舍不得?杀你,你若肯回去,他自会为你留一个位置。”

“顾相看上去不像舍不得?杀我。”

“泽鹿,你还太年轻,”太后轻轻摇头,“会有一个人教你想时时刻刻看着他,想他也看着你,可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你又想躲开他的视线。”

似是觉得?荒谬,白泽鹿笑了一下,“母后想说顾相心悦泽鹿还是泽鹿不懂得?何为倾心?”

“喜欢一个人,便会不求任何回报地付出,”白泽鹿说,“泽鹿难以苟同?这样的道理。”

“何况,儿女情长只会误事,只有心无旁骛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唇边带着一抹嘲弄,“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再?过?十年顾相也做不上展西最高的那个位置。”

太后笑了一下,“泽鹿总能让本宫满意。”

“泽鹿不是为了让母后满意才说这番话。”

“那是为了什么呢?”太后问。

“为了让你知道,”白泽鹿慢慢往前走,“泽鹿不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太后脸色微变。

“母后认为泽鹿不敢动手么?”

宫殿外传来整齐的步伐声。

那是一种?不详的预示。

太后看向她,许久,忽然说:“泽鹿,过?来些,让本宫再?看看你。”

“这位置本宫早已经坐厌了,你想要便拿去罢。”

白泽鹿安静地看着她,而后,当真?慢慢走了过?去。

太后向她伸出了手。

而这时,殿外无数的侍卫也已闯了进来,有条不紊地站立在四周。

很快,白珩也走了进来。

见到殿内情形,白珩皱眉道:“泽鹿,回来,别过去。”

太后没有变换姿势,眉眼含着温柔的笑意,她轻声说:“过?来,泽鹿,来母后这里。”

白泽鹿看着她,许久,终于伸出了手。

太后的手是温暖而干燥的。

从前在王宫里时,很偶尔的时候,没有剥.夺与杀.戮时,她也会像这样抱着她,温柔地在她耳边说起一些旧事。

白泽鹿恨她。

但在那个偶尔的时候,她会恨自己。

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在那个时候……希望她能永远像那样。

白泽鹿无声地摸着袖口的短刃,冰冷的刀锋凉得?有些刺骨。

“没关系,泽鹿。”

抱着她的人在她耳边温柔地开了口,就像从前那个很偶尔的时候,“没关系。”

白泽鹿闭了闭眼睛,终于往前送出,而后,她听见了刀入体的轻微声响,随即有温热的东西不断地涌出。

像是永远也止不住似的。

她听到怀里的人说:“本宫后悔了,泽鹿。”

“本宫只后悔过?这一件事。”

白泽鹿声音很轻:“是什么?”

“本宫不该把你带进宫里。”

殿内有一瞬间,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许久,白泽鹿问:“为什么?”

怀里的人力道渐渐消散,白泽鹿用力扶着她,轻声道:“为什么?”

她唇角微微扬起,有猩红不受控制地泻出,尽管她已经非常克制,却依旧变得狼狈起来。

这大约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可她的神色却又与往日一般矜贵。

她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我的泽鹿……”

“长大了。”

她语气似是遗憾:“你不该在牢笼里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我短……我错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