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清默默地拎起写废的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又重新铺了一张信纸。

对着这张白纸,又是半个时辰,他才终于?再次动?笔,极其痛苦地写起来。

每写一个字,他的眉心就拧得更深一分。

直到写完,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是完成了一件此生难题似的。

他为了小?泽鹿,真的牺牲了太多。

他自我感动?着。

只是还没陶醉多久,帐篷就从外面掀开了。

千清抬起眼来,正对上走进来的沈斐越。

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千清几乎是瞬间就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出来。

“展西出兵了。”

沈斐越说。

千清把信收起来,放到了一边,用力地按了下?眉心——每当?他疲倦却又不得不集中?精力来思考的时候,他就会做这个动?作,借此来让自己清醒。

他桌前的舆图几乎没有换过位置,只除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偶尔会增删。

“他们人呢?”千清随口问了句。

“在连骑营……”

“?”

沈斐越慢悠悠地接上:“的旁边。”

“他们去?连骑营干什么?不干正事了?将军俸禄白拿的啊?不想混了就直说,早点?滚,是觉得北元没了他们就不行了是吧?”

千清语气非常恶劣,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憋了句,“我都还没去?呢,这群混账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听了一耳朵的侍卫们:“……”

主要是最?后这句话吧。

沈斐越坐下?来,慢条斯理道:“陛下?觉得是,那就是吧。”

“绝对是,这群兔崽子刺激我呢吧?”千清一拍桌子,说:“有什么好看的,平时个个都瞧不起连骑营,这会儿到是突然都好奇起来了?”

沈斐越低下?头,挑了个没用过的标注,在舆图上找到展西出兵的地方,贴了上去?。

“大度点?,陛下?,”沈斐越说,“等?王后一战封神,他们连北元一国之主是谁都能忘。”

千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沈斐越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句。

“提前习惯吧,陛下?。”

“……”

这个姓沈的玩意儿说话是一直都这么讨嫌的吗?

也?或者是以前他只看到了这个混蛋的厚颜无耻,忘了他这说话噎人的毛病。

千清深吸口气,强行将视线放到了舆图上,看向多出来的新标注,“打这里?”

似是觉得极为荒谬,千清还不确定地再次看了一下?从南水发动?战争起的行军路线,而后,他的语气变得十分难以置信,“这南水的将军打的什么东西?我要是展西的皇帝,我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这南水的将军是没脑子还是上赶着送死啊?”

沈斐越不置可否,垂着眼看了一会儿,才说:“南水以为北元会帮展西,这条路走得还算正常。”

千清满脸你在说什么屁话,“这还正常?这个什么停什么陆的将军,打成这样,南水是哪个人才提议发动?……不,是哪个聪明人同意……不,南水掌权的那群人脑子是得有什么样的毛病才能做出这种决定来?”

沈斐越想了想,说:“陈陆停。”

千清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个将军的名?字。

“……”千清看向沈斐越,“你这抓重点?的能力,这群将军平时真的没骂过你吗?”

“多谢陛下?关?心。”

沈斐越笑了一下?,拖着腔调意有所指,“不过,陛下?都已经是成了婚的人了……”

“?”

千清眼角狠狠一抽,几乎是瞬间,嘴边就积攒好了十多句不重样的骂人话。

但还没等?他说出口,沈斐越就已经收起了那股不正经,指向舆图上的另一条路线,“对比起南水的行军路线,展西目前为止的军队动?向,一直呈现出自相矛盾的状态。”

他指向其中?两?处,说:“尤其是这里,前者的动?向可以明显看出是想主动?出击迎战的,但后者却是按兵不动?,一个国家的军队动?向都不一致……”

千清的瞳孔微微一动?,方才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地看向展西的所有标注。

如果一个国家连军队的调动?都不能保证落实,那这个问题可就比错误的行军路线严重得多了。

这很可能意味着,展西此时正在内战。

因为这样,才会容易出现这种军队动?向不一致的问题,因为有不止一股势力在掌权。

千清对这个形势一点?儿也?不陌生。

因为当?年北元内忧外患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你觉得,”千清忽然说,“如果真是我们想的那样,亓东会不会出兵?”

沈斐越没问他想的那样是什么,两?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展西的不愿被人窥见的内幕,但妨碍两?人做决定的,从来不是南水和展西——就目前战争开始后这两?个国家的表现而言,应该是真的奔着亡国的目标去?的。

问题在于?,亓东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行动?,上一次出兵时,都是十多年前了,而在那个时候,亓东压倒性胜利的传闻就流传至今。

那么,十多年以后的现在,亓东的兵力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亓东突然打算插手呢?

北元没立刻出兵,正是因为顾忌着亓东,为做万全的战策,北元的将军们一致认为等?到南水和展西打到两?国俱伤时,北元再来玩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沈斐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亓东与三国都隔着天堑,没人知道亓东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辞收到信时,正在院子里逗狼玩——自从不上战场以后,他一个粗人,除了对军事感兴趣以外,没别的爱好,对女人除了生理需求外,也?没别的想法,平日里也?没个伴,也?就只能和这些畜·牲玩。

说是逗,稍微有点?不准确,主要是他翘着二郎腿,冲着狼扔肉玩,具体可以参考养狗的人家。

听到下?人说这封信是陛下?亲自写给?他的时候,江辞的表情明显有些意外,肉也?不扔了,当?即就把信拆开来看。

看完好一会儿,江辞才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啧,老子是工具?”

半个时辰后,不爽的江辞上路了。

江辞是单枪匹马上路的,从京城到天城,竟只用了短短两?天。

他回到连骑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没有跟造反似的哄闹声,但也?并?不安静,而是充斥着整齐的步伐声。

隐约还能听见厉风的声响——那是箭破云而出时带起的风声。

连骑营的人是几乎不训练的,因为一般迁到连骑营的,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遣散。

他挑了下?眉,才走进去?。

还没多欣赏一会儿那群人训练的身姿,变故就发生了。

有人闹事。

江辞心想老子熟悉这个,于?是跟看热闹似的踱步过去?。

然后,就听到了一道更熟悉的柔软的声音。

“拿错了。”

王后?

江辞眉头拧了一下?,收起了看热闹的表情,撇开挡路的人,往里面走。

“挤什么?赶着投胎啊?”

“別推,烦不烦,一会儿挤到王后了,你想加练是吧?”

周围的人不爽地“啧”了一句。

但江辞没管,挤到了里面去?。

中?央站着两?人,看上去?有些剑拔弩张,但实际上只一眼,江辞就松了口气——王后边上十来个侍卫正紧盯着挑事的人。

千清有多宝贝这个小?王后,他在秋猎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管王后为什么在这,又做了什么。

那都不重要。

但如果王后被人欺负,或者受了伤。

以陛下?那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性子,他如果任由这事发生,那他就准备收拾着回京城吧。

知道王后不会有危险后,江辞又继续看起了热闹。

这一看,他才注意到,挑事的那人手里还拿着把剑,剑鞘是玄底暗金边的。

——陛下?的。

“……”

真勇啊。

江辞都想给?那个胆大包天的人鼓掌了。

这时,挑事的人开了口,语气极为嚣张,“王后,说话得讲证据,你凭什么说我拿错了?”

“您是王后就能污蔑我们这些百姓了?”

围着的众人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了这样的话,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剑看起来很普通啊?真是王后的吗?”

“不知道,真说不准这剑是谁的,不过王后想要什么没有,也?犯不上要他的剑吧?”

“哎呀,你们不认识那人吧,叫张凛,之前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只不过没人抓个现行罢了,没想到这才几天,居然胆子肥到敢偷王后的东西,简直不想活了。”

“他娘的,真的假的?”

“骗你们就再也?见不到王后。”

“毒誓啊,够狠,我信了。”

江辞:“……”

就在众人越来越明显的讨论声里,一道剑出鞘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众人的目光挪了过去?。

只见王后手里握着从侍卫腰间抽出来的长剑,对准了那挑事的人。

白泽鹿似是在笑:“没有污蔑你。”

“那么,”她眉眼弯起,眸底却毫无温度,“要还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