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问。

就不怕,她真的另有所图么。

白泽鹿安静地望着殿内的某处摆饰,好一会儿后,她才视线聚焦,看清了那处摆饰。

说来到巧,那摆饰正是不久前?千清新添置的,价值说不上连城,但也不便宜。

千清不是个注重生活细节的人,他活得糙,是从沙场里走过来的人,除了在吃上面稍微讲究些,对于这些所谓的“身外之物”几乎没有概念。

或许在做皇子时,有过印象,但直至今日,浮在表面的那一层被时间的刻刀刮下去,留下了更为深刻的东西,他已经不再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浮华。

他要的是举国盛世,要这天下再无战争。

至于为什么他会亲自添置这件摆设……那瓷器的名字带了个鹿字。

鹿啊。

从来都是作为猎物存在的。

它是没什么攻击性的。

她轻轻收回视线,从殿内离开,沿着石砖砌成的路,往前?走去。

这条道前?后会穿过两个宫门,中间的路直而长。

走在中间时,既看不清前?路,也没有后路可走。

她慢慢地停下来,抬了抬眼,望着宫墙之外的天,是一片沉寂的深谙,零星的星光闪烁,除却这无际苍穹,再看不见这宫墙外的任何。

也不知道,宫墙之外的花,生得如何。

白泽鹿没看多久,仿佛只是走得久了,忽然累了,便停下来歇一歇。

她继续往前?走,没再停顿。

这条极长的道上,唯独她步伐均匀平稳,身形挺直,却又莫名透着股无声的孤寂感——她的身旁没有人,奴才们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了她的身后。

白泽鹿回到寝宫时,千清已经结束晚宴了。

他正坐在外殿,像往常一样等着她。

大约是等得久了,他有些无所事事地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她在御花园里画的他。

上面除却她题的清字,还有他的评语。

这幅画其实并没有投入情感进去,如果深思一下,就会发现,这个作画人可以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来画一个人,题字的时候,却只题了一个名字。

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是经不起推敲的。

白泽鹿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夫君。”

她轻声喊。

闻言,千清下意识地转过身,“小泽鹿。”

他走过来,牵起她,“现在才回来,饿了没?”

白泽鹿其实不饿,但不知道为何,在此时,她不想说实话。

他在关心她。

她想延续这个过程。

于是她说:“泽鹿还未曾用膳。”

“那先让人传膳。”千清说。

话落,他忽然拧起眉,“那混球居然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不等白泽鹿回答,他已然先入为主地审判了江辞,在心中记上一笔,而后没好气地抱怨:“什么毛病。”

“……”

白泽鹿忽然有些想笑,于是弯起唇角,说:“夫君所言极是。”

千清也觉得自己说的很对,他一边牵着她往桌前?走,一边说,“还不如在家关禁闭,没事求见什么王后,是他能见的吗?我看他八成是挨揍埃少了欠得慌。”

“哎,等等,”他忽然顿了顿,停下来问她:“他今天来找你说什么了?”

她也跟着停了下来,侧过身面向他。

这句问话过后,空气短暂地静了静。

而后,千清像是意识到什么,在她开口说话前?抢先道:“不会是因为我关他禁闭,他觉得没面子,跑到小泽鹿这里来找场子吧?我回头再去收拾他,这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他的语速有些快,甚至语调里都有些紧张的情绪。

像是欲盖弥彰。

白泽鹿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在质问她的事。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千清什么都不问她。

她也在这一刻,非常笃定,千清大约早已察觉到了,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露出的破绽,但他一定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不问她。

不问她任何她自己的事。

因为他只会等她告诉他,如果她不说,那他也就不会去问。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泽鹿也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舍不下这个人,舍不下对他的贪恋。

——她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试图从她这里获取什么。

唯独他,一直在给予。

“没关系,”白泽鹿握紧他的手,眉眼弯起一点弧度,而眼底的温柔也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蔓延,“泽鹿说过,只要夫君问泽鹿,泽鹿便会告诉你。”

“泽鹿不会向你隐瞒。”

泽鹿会告诉你的。

只要你问,泽鹿便不会骗你。

只有你。

泽鹿只想向你坦诚。

千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嘴角克制地抿了一下,却还是没能掩饰住那微妙的挡也挡不住的笑意。

“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虽然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想要问她什么,他只是想着,他的小泽鹿不能被欺负。

那话一出口,他便反应过来,是有歧义的,她大约会误会,认为他在质问她。

所以他很快就补上了后面的话。

纵使如此,他也还是感觉到了后悔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沉默里发了酵,与此同时,他也恍然意识到,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贪心的。

他也还是会期待,虽然他知道很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知道,在面对他“越界”的行为时,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在那短暂的安静里,他既惶恐,又忍不住去希冀。

而后,他的小泽鹿,将他从彷徨里拉了起来。

至此,他也终于知道。

这个偶尔才?会让他窥见到一点幻光的神秘领域,向他打开了一扇大门。

翌日。

白泽鹿醒来的时候,察觉到殿内的奴才比往日少了些。

云起进来为她梳妆,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昨日有处宫殿不知为何失了火,只是太偏僻,火势也不大,很晚才?被发现,现下调了些人过去清理。”

“原因可查出来了?”白泽鹿问。

云起摇摇头:“还没,云起今日瞧着那边人手不够,见您还没醒,才?让他们调人过去的。”

自北元推行一夫一妻后,不仅仅是许多宫殿失去了存在感,很多宫人也被遣散。

奢侈浪费的迹象倒是断绝,但这也就导致,一旦出了什么事,就会有周转不急的时候。

不过白泽鹿并不怎么需要奴才伺候,也就不会因为自己殿内的人被调走而有情绪。

只是……

是巧合么。

江辞才?同她说,李知云有问题,一个送到王面前的女人若是出了问题,那所有牵扯到李知云的宫人,全都脱不了干系,这也就意味着,宫里有人与外面的人勾连。

与外人勾结,即便是北元这样不重?规矩的国家,也是死罪。

真?的是意外走水,还是……有人冒死也要燃起大火。

白泽鹿望着镜台,云起动作娴熟,很快便梳妆完,又取了衣裳来为她更衣。

而后,她起身走到外室,扫了一眼候在殿内的奴才。

行文不在。

她蹙了下眉,往外走去。

云起连忙跟上,然而还没走两步,就听见王后说:“不必跟着。”

白泽鹿没走远。

为了伺候主子方便,奴才们所住的地方离宫殿也很近。

但行文住的地方又有些特别,因为那里,住着的都是展西的人,是她嫁过来时,展西所派的人。

全是顾让的人。

此刻,房内空荡无人。

白泽鹿立在原地,既没有往里走,也没有转身离开。

片刻后,她望着干净的地面,轻声说道:“这火可是你放的?”

这时,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是布料相互剐蹭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道极为冷淡的声音。

“不是。”

白泽鹿回身,那人正站在她面前,明媚的阳光从外面投进来,而他背着光,就像是一片阴影,透着凉意。

他的唇偏薄,眉眼是锋利的,像一块冰边缘的棱角,轮廓分明。

此刻,他垂着眼,长睫敛去了眸底一半的情绪。

即使如此,也能感觉到他的那股子冷。

不加掩饰的。

“你不想复仇了。”

顾让看着她,语气平缓,像是在陈述。

“泽鹿何时说过?”

白泽鹿声音很淡,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而后穿过他,看向外面的光。

天气很好。

顾让的目光冷了几分,说:“南水驻兵。”

既没有前?情提要,也没有别的解释。

但白泽鹿听懂了。

她轻声说:“泽鹿只是个女人,在这里碰不得朝政,更不知道北元的皇帝做了什么决策,又如何能告知于您?”

顾让看着她,仿佛是在看死物。

而后,他缓慢地吐出了两个字,“朝野。”

白泽鹿稍稍往前?倾了倾,“泽鹿早就说过,泽鹿不喜欢被威胁,您若执意要拿他来威胁泽鹿……”

她弯了弯眼,贴上他的耳侧,低声说:“您可以试试看。”

“白泽鹿。”

顾让的声音很冷。

他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脖颈。

“您最好杀了泽鹿。”

她莞尔道。

这话一落,他的掌心便骤然收紧。

手下的纤细脆弱而敏感,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捏碎。

顾让手掌的青筋暴起,然而手里的力道却在外泄。

他看着她的唇色渐渐发白,却依然没有要求饶的意思。

她甚至没有在看他,而是望着屋外的光。

白泽鹿感觉到空气的稀薄,感觉到脖颈处的压抑。

然而这种?切肤的痛苦,却好像和她本人割裂开了一般。

就仿佛是……习惯了。

她看着屋外,层层叠叠的叶片之下,不规则的光和影子挨在一起,能看见远处的低空,是极漂亮的浅蓝。

痛苦加剧的同时,她心里莫名起了个念头——千清会喜欢这样的天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千清:?你很勇啊,顾丞相

应该不、不虐吧……(顶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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