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此刻接近午膳的时辰,见两人醒了,云起便走过来询问是否准备传膳,并未听见之前两人的对话。

因为这一句话,两人也被打断了。

而方才从白泽鹿口中说出来的话也仿佛只是冲动之下的一句话。

“哎,等——”

千清注意到她起身的动作,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白泽鹿大半个身子已经探起,因为他的声音动作停住,垂下眼,似是不解地看他。

“……”

方才的气氛显然已经没有了。

意识到这一点,千清泄了气,有些懊恼地松了手,任由白泽鹿起身。

但他知道。

刚才,绝对,他的小王后想做点什么。

然而不管刚才她想做什么,现在都被打断了,并且他的小王后大约也不打算继续了。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从榻上起身。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身,盯向云起。

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云起:“……”

但这并不妨碍云起敏锐地察觉到了王的闷闷不乐,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用膳结束后。

不过千清并没能发太久的脾气,因为今日他还未处理政务,用过午膳后便离开了寝宫。

待千清走后,白泽鹿屏退了其余奴才,只留下了行文。

她坐在案几前,垂哞看着空白的纸,提起笔,却有好半天没有落下。

行文注意到主子轻微颤着的指节,眉心拢起一点弧度。

不知过了多久,白泽鹿停了笔,她没等纸上的墨干便合了起来,放进了信封里。

“秋猎时,你送一趟。”

行文上前接过信封,放入袖口里,“是,王后。”

这件事交给她而不是云起,便意味着这件事不能被旁人知道。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白泽鹿还是补充了一句:“别被人看见。”

她说:“谨慎些。”

这是主子第一次对她嘱托了两次。

“是。”

行文退下后,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迟疑片刻,取出了信封。

信封上题了沈斐越的名字。

她沉默地看着信封,指节捏在了信封的边缘处。

而此时的殿外,因为王后的吩咐,若有奴才都站在了外面,连云起也不例外。

不过云起并没多想,正琢磨着一会儿是去给王后准备荔枝还是葡萄。

然而不等她做出个选择来,就有人来唤她了。

“李大人,究竟是什么事?”

走了一路,来带她的人始终不说话,云起的迷惑也到了顶点,不由地问了一句。

李大人带着她在御花园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她,“陛下吩咐了,让您今天把御花园的杂草全给清理干净。”

御花园平日有专人定期照料,但因为王后喜欢待在御花园,且每次在御花园时便屏退了奴才,因而已经有一阵没有清理杂草了。

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但拔草和伺候王后相比,就很有些差距了。

云起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偌大的御花园,“为什么?”

李大人公事公办地说:“陛下的旨意,是我等奴才能够随意揣测的?”

他一顿,打量了一下四周,小声道:“你今天干什么了?”

云起茫然:“我今天什么也没做啊,就例行询问是否传膳,别的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李大人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那应该不是罚你,应该只是让人清扫一下这儿,刚好你比较倒霉。”

“……陛下平日里有关心过御花园吗?”

闻言,李大人安静了。

片刻后,他说:“所以你比较倒霉。”

“……”

展西有秋猎这个习俗,没有意外基本每年都会有,真正参与其中的是王室,以及陪跑员——各路权贵。

这个习俗最开始是为了警戒展西的王室,但渐渐的,秋猎沦为了夺嫡之争的献祭品。

权贵们举起无形的剑,劈荆斩棘,一切都要为利益让步。

白泽鹿对于秋猎没有什么好印象。

因为她就是牺牲品之一。

但这一次的秋猎却不同,千清是为了她而举办,陪跑员成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王后,今天可比上次热闹多了。”

云起准备了更为厚重的绑带,仔细地给她绑着,“不过这次不只陛下,还有那么多人,若是有外人靠近,王后一定要小心些,千万别被撞到了。”

白泽鹿垂下眼,云起正蹲在她面前,绕过她的脚踝,收紧绑带,系好结。

云起接着碎碎念:“如果一会儿有卑鄙小人,胆敢抢王后看中的猎物……”

“就怎么?”

白泽鹿问。

云起换了一边给她绑,毫不迟疑地说:“自然是记下卑·鄙小人的名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后可以让陛下帮您去教训那无·耻之徒,反正陛下不是君子。”

白泽鹿:“……”

保护措施都做好以后,云起才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仔细检查了一遍后说,“王后觉得紧吗?云起可以再调松一些。”

“不必。”

白泽鹿对于这次的秋猎,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怎么在意。

她从内室走出,看见千清早已换好骑装,不知等了多久了。

“夫君。”

千清回过身。

玄底骑装比平日里的衣裳要贴身些,很显身段,再加上千清身材修长,这么乍一看,很有些亮眼。

然而这股亮眼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

注意到了白泽鹿清透的骑装,千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臭了起来。

他走过来,看着她薄薄的衣裳,语气都不好了起来,“这病才好多久,还穿这么少。”

“这套谁拿来的?”

千清的视线一偏,看向白泽鹿身后的云起,“啧”了一声,“怎么又是你,嫌命硬了是吧?”

“……”

云起敏锐地抓到了“又”这个字,隐约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夫君……”

白泽鹿放软了声音,似是准备狡辩。

千清看向她。

两人对视片刻。

“……泽鹿知错。”

她微微蹙眉,眸底染上一层氤氲,顿时显得我见犹怜。

“……”

千清没辙了。

他默默地解下肩上的披风,给她系上。

秋猎场定在了里王宫很近的那片树林,奴才们早早地布置好了,提前请扫过猛禽,还往里放了不少小动物,以避免出现猎物不足的情形。

秋猎的重点在于骑射,因而真正到要进林子里的,大多是男子,除白泽鹿以外,只有一名女子,听闻是上过战场的校尉,成婚后才调职,如今在大理寺当差。

“小泽鹿,一会儿我不在你身边……”

席上众人饮酒用膳,说着话,有些吵。

白泽鹿没听清,“嗯?”

千清偏过头,在她耳边道:“我说,别怕,有侍卫跟着你。”

白泽鹿微愣,举筷的动作顿住。

“所以,不用顾忌,如果有不长眼的蠢货惹你不高兴了,让侍卫揍一顿就行了。”

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白泽鹿侧了下眸。

千清眉眼带笑,“怎么?被夫君的贴心感动到了?”

闻言,白泽鹿弯了弯唇,没否认,“嗯。”

千清声音忽地低下来,只两人可闻,“是不是又多喜欢我了一点?”

白泽鹿抬起眼,席上众人并未注意到这里,高声说着话,这场宴并不庄严,气氛很是轻松。

这里仿佛是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安静而隐秘。

一片喧哗中,她垂下眼,偏过头。

千清以为她要说什么,便倾身过去。

半晌,他没有等到回答,正要看过去。

忽地,他僵住般不动了。

耳下传来了极为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离,像是从没发生过。

然而心跳似疯了般,血液也全往头上涌去。

要命。

千清撑在案几前的手颤了一下,而后他猛地端起桌上的酒杯,看也没看,一饮而尽。

他反应明显,甚至透着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耳廓染了血色,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泛了红。

白泽鹿无声地笑了一下,凑过去,“嗯,泽鹿有些喜欢您了。”

说这话以前不觉,然而这话说出口以后,她忽地愣怔了一瞬。

就像是在风月场里,明知是在逢场作戏,却一不小心带上了几分真心。

“沈将军……沈将军?”

“斐越!”

沈斐越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酒杯,懒散道:“做什么?”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男人皱眉抱怨,“喊你几遍了。”

“没看什么。”沈斐越半撑着下巴,“这么关心我?”

“……”

男人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算了,当我没说。”

沈斐越低笑一声,把酒杯里的酒饮尽,没说什么。

男人看他一眼,忽地问:“心情不好?”

“没。”

沈斐越放下酒杯。

男人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但并没有证据,只好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江家么?”

沈斐越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江辞?”

“嗯,他也来了。”

“来便来了。”沈斐越扫他一眼,“你怕他?”

“?”男人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我怕这混球干什么?我闭着眼都能一脚给他踢到南水去。”

沈斐越笑了一下,“那你操哪门子心?”

男人咳了一下,脸色莫名红了,“那个什么,王后不是和咱们一块秋猎么……”

沈斐越挑了下眉,“所以?”

“万一这混球找上王后,王后一看就……咳,我没看啊,我的意思是,王后是展西人,又是女子,可能要受委屈了。”

沈斐越低头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受委屈的人是谁还说不准。”

这场宴席并没持续太久,因为今日的重头戏始终是秋猎。

奴才们牵着马走来,主子们纷纷上了马,但却没有一个率先动身。

北元的规矩的确是形同虚设,但他们依然尊敬他们唯一的王。

千清摆了下手,“别等我了,也别在这挡着,该走的赶紧,我是有目标的人。”

闻言,有人语气挪揄道:“王什么目标啊?狐狸还是兔子?”

这话一落,人群里响起了笑声。

“去,少在这插科打诨,赶紧滚。”

“陛下恼羞成怒啊?”

又是一阵笑声。

唯独白泽鹿,不知听到了什么,唇色有些苍白。

几番打闹过后,人群也终于往树林里去了。

白泽鹿几乎是在最后,快要拐进林间时,她不知为何回了下头。

视线极快地扫了一下后,她回过身,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心里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林间的小动物不算少,大多都是没什么攻击性的,尤其是考虑到了王后也在。

白泽鹿漫无目的地骑着马,连箭都没取出来。

马是上次她骑的那匹,也不知道千清如何养的,脾气温煦,极通灵性,乖得不像话。

白泽鹿有些出神地骑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林间深处。

而后,附近传来了陌生的男声。

“老子让你放就放,再拿规矩说话,看老子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白泽鹿回过神,抬眼看了过去。

为首的那人骑在马上,边上站着的两人看穿着应该是他的小厮。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两人打开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笼子。

白泽鹿扫了一眼,是只灰狼,体型并不小,嘴边还有血迹。

狼并没立刻逃走。

白泽鹿眯了下眼睛,看向那只狼。

不知是注意到这道视线还是怎么,那灰狼突然嚎了一声。

那人骑的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马蹄抬得很高,动物的本性叫它想逃,转了个圈,马上的人用力拉了一下缰绳,马才停了下来。

白泽鹿能感觉到身下的马也本能地颤了一下,大约想退,但最后却没动。

那番动静过后,那边的人也注意到了白泽鹿。

马上的人看见白泽鹿后,先是一愣,而后“啧”了声,近乎下流地看向她。

白泽鹿注意到了奴才手里的链子。

难怪那狼没逃。

那人骑着马过来,他身边的奴才也牵着链子过来了。

狼离得近了后,大约以为白泽鹿是它的新猎物,长着嘴,虎视眈眈地盯向她。

白泽鹿身后的侍卫立刻拔了刀。

她却忽然抬了下手,示意侍卫们稍安勿躁。

侍卫们顿了顿,还是收了刀。

“你就是展西送来联姻的那个公主?”

男人的目光透着近乎直白的不怀好意,轻蔑又放·荡。

白泽鹿看了一眼面前的狼。

只差三步,就能扑到她脸上来。

“你的狼似乎有些饿了。”

闻言,那人笑了几声,语气近乎嚣张,“应该吧,你也知道,畜·牲不好管,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把链子挣脱了,你说呢?”

白泽鹿安静地看着她。

男人极为肆无忌惮,视线里还夹杂着某种兴致盎然。

没有任何的收敛。

白泽鹿很轻地弯了一下眼,温声道:“死了就好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