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奴才们都忙活了起来。

白泽鹿在展西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来北元以后,没有人需要她早起,也没有人会特意叫醒她,渐渐地,她也会睡到自然醒了。

但今日有宫宴,晚起总归是不太好。

千清醒得早,但小王后还没醒,他也就没立刻起来。

“先备着。”

注意到已经进来的奴才,千清压着声音说。

于是奴才们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他说完,便又躺了下来,侧身望着枕边人的睡颜。

安静,即使睡着了也很乖。

看着看着,他就不免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被他刻意搁下的事,没有去深思的疑点。

他闭了闭眼,手臂略微收紧了一些,低着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小泽鹿,别骗我。”

白泽鹿没反应。

她自然不会有反应,她还睡着。

又躺了一会儿,看时辰差不多了,千清才叫她。

“泽鹿。”

喊了两遍,白泽鹿才动了动,却没睁眼,头埋在他怀里,很轻地蹭了一下,声音有些闷,“夫君。”

隔了一会儿,千清才开口,“要不不去宫宴了。”

“……”

白泽鹿睁开眼,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小声提醒:“今日会有很多大臣来。”

“让他们滚回去。”

千清说一本正经地说。

“……”

白泽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见到她的反应,千清笑了一声,“起来吧,今天是我们小泽鹿第一次露面。”

他先下了榻,冲外面喊了一声“进来”,候着的奴才们便有序地进来了。

千清把内室留给了白泽鹿,自己随便穿上衣服便出去了。

今日宫宴,他自然也会忙些。

行文和云起一同进来,简单洗漱过后,便是繁复的梳妆。

云起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今天,此刻她很兴奋,彩虹屁也跟不要钱似的,“王后今天一定是整个北元最好看的。”

白泽鹿很给面子地笑了。

云起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找补道:“王后平日里也是最好看的!”

“马屁精。”

白泽鹿娇声骂了一句。

“云起实话实说,才没拍马屁呢。”

云起轻车熟路地拿起木梳,撩起白泽鹿的长发,不由自主地夸赞道,“王后的头发也比旁人顺滑。”

“还说没拍马屁。”

“本来就是嘛。”

云起吐了吐舌,手下动作却很小心,一点一点地梳下来。

行文安静地站在一旁。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沉默,白泽鹿忽地开口,“行文。”

行文往前走了一步,终于抬起了头。

“云起一个人服侍就行了,你先去外面休息吧。”

她语气柔和。

行文抿唇,垂下眼睫,“是,王后。”

她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背后传来云起活泼的声音。

“王后喜欢这种还是全部散下来的?耳坠呢?这个显得华贵,但那个看起来显王后年轻,当然啦,王后本来就特别年轻……”

行文攥了攥手,加快了步伐。

门口守着的是和她一样,“不能进去”的奴才。

白泽鹿脾气好,对下人也不严苛,因此外面等待的奴才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见到行文出来,外面的人也都是一愣,原本在说的话也停了下来。

突然的安静打破了原本轻松的氛围,甚至增加了几分尴尬。

行文像是没有感觉似的站着,垂着眼,不说话。

片刻后,有人开口问她,“王后不高兴吗?怎么让你出来了?”

行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云起在里面。”

“云起?以前不是都是你一个人服侍……”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拉了她一下,她也忽然意识到了这话不该说,便闭了嘴。

这下彻底安静下来了。

其实对于她们而言,并不会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差别。

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去想失去后的问题。

作为与其他人不同的唯一,会得到显而易见的差别待遇和特权。

在拥有时,会感到微妙的优越感。

会产生一种自己被重视的感觉。

会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与众不同的特例。

但现在,这个特权到了别人手里。

而她从唯一变成了大众,不再是例外了。

这种落差所带来的不甘与悔恨,在被其他人发现自己不再是特例以后,变得极为明显,且难以忽视。

甚至觉得,难堪。

举行宫宴的殿内已经坐满了大臣,奴才们陆陆续续地端着菜肴上来。

为庆祝两国联姻,特意增加了不少展西菜。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没等多久,殿门口便传来了通报声。

大臣们全都调转了视线,等待着王与王后。

千清穿的常服,玄底暗金纹边,而王后是一身雪白裙缎,也是金边。

远远看去很是登对。

直到众人的视线落到了王后的脸上,殿内蓦地一静。

……

许久,众人吸了口凉气。

在这长久的视线里,千清也渐渐地从“有点不爽但勉强能忍”到“这些人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再到“非常不爽我现在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千清烦躁地“啧”了一声。

在他开口骂人以前,众人都找回了自己七零八落的心跳,收敛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人,情绪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丞相现在感到非常后悔。

季英自觉他为北元已经付出了太多,既然如此,再为北元牺牲一下自我也不是不行。

王与王后到了以后,先是短暂的无意义的体面话,而后便是一阵欢声笑语了。

殿中央是各类表演。

其实每次宫宴也都那样,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但今天却比以往要热闹许多。

众人的视线总时不时地往王座上飘去。

但千清现在无暇顾及这些臭男人,他正盯着白泽鹿的筷子,“不行,这个你不能吃,本来就体寒,这个性寒你不……”

白泽鹿举着筷子,侧过头看他。

千清:“……就这一块。”

白泽鹿吃完,又提起筷子。

千清拦下她:“小泽鹿,乖,吃别的,这么多菜呢,吃点这个,对你身体好……”

她微微蹙眉,咬了咬唇,眸里一片氤氲。

千清:“……最后一块。”

白泽鹿适时地装乖。

其实她没有挑食的习惯,也没有特别喜欢或是讨厌的食物。

只是看见千清的反应,她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一点恶劣的玩弄。

她想。

白泽鹿吃得不多,即便吃得慢些,也比其他人先用完膳。

她看了一眼云起,云起立刻会意,悄悄冲她眨了眨眼,意思是办妥了。

“夫君。”

白泽鹿偏过视线,看向千清。

他身体靠过来,“怎么了?”

她似乎是有些为难,小声地说:“泽鹿用完膳了。”

并不怎么高明的暗示。

千清揉了揉她的手,大约是这些天调理得不错,现下又刚吃完,到还没那么凉。

“想回去了?”

他问。

白泽鹿轻轻点了下头,犹豫了一下,问:“泽鹿想去御花园走走,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你想去就去吧。”

千清裹着她的手,直到裹热了才松开,“让侍卫也跟着,今天人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

白泽鹿莞尔,手在他的掌心里很轻地勾了一下。

千清也笑了,抓着她的手不放,“故意的?”

白泽鹿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任由他抓着,干脆地承认了,“嗯,泽鹿故意的。”

“嘶,泽鹿的坏心思被我抓到了。”

他笑着松开手,“去吧。”

白泽鹿应了一声,从另一侧的门绕了出去。

即便她为了不引起注意,特意没从正门走,众人也还是都注意到了。

千清看了一会儿白泽鹿的背影,收回视线,突然感觉有些食不知味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换了好几个坐姿了。

丞相官位高,坐的位置离他最近,看他一眼,“座上有针?”

“不是。”千清说,“我想出恭。”

在宫宴上,在这个还在用膳的点,身为一国的王,丝毫不避讳。

“……”

季英看了一眼面前的众多大臣,再看向千清,“你不想。”

“我觉得我憋不了了。”

“现在这么多大臣都在这儿,王后走了,你也走,深怕别人不知道你去干什么?”

千清被揭穿,也不客气了,“这是王的私事,关你们什么事。”

“那你去吧。”

季英说。

“真的?”

“假的。”

千清叹了口气,望眼欲穿地看向殿外。

御花园内,白泽鹿坐在亭子里喂鱼。

她并没等太久,就见不远处,沈斐越走了过来。

她唇角不明显地勾了一下。

他本可以不来,这个理由如此拙劣,但凡他想要避嫌,有的是办法不来。

沈斐越走进亭子里,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鱼食,“王后好兴致。”

白泽鹿手掌张开,剩下的鱼食尽数落进池塘里,底下的鱼儿们全都争抢起来,跃动之间,各色的鱼都现了身,极为漂亮。

“沈将军。”

白泽鹿笑了笑。

沈斐越看向她的视线定格片刻,而后坐了下来。

“将军镇守边境这般久,不会觉得累吗?”

白泽鹿轻声问。

沈斐越扬起唇角,声调压低,“王后让微臣过来,只是问这个?”

闻言,白泽鹿忽地弯起眼,意味不明道:“那要看沈将军肯不肯说了。”

沈斐越挑了下眉,慢条斯理地说:“那要看王后想问些什么了。”

她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来。

片刻,她倏地弯下身,与他对视。

语调极为柔软,“将军会保密吗?”

话音落下,亭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轻微的风扫在树叶上的声响。

午后的光明媚,落在她的眼底,折射出了璀璨的光,里面映着缩小的景象,然而隔着一段距离看去,却像是夏夜里,无数的斑斓的星辉。

沈斐越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