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眉梢微微扬着,人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

相较于她那位明面上的皇兄而言,她从中分辨出了一点几不可察的温柔。

白泽鹿眨了一下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唇角也跟着他翘了起来。

第二日,千清依旧起得很早,虽说现在北元稳定下来,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已经不那么多,但他也还没对自己的江山放心到看也不看一眼的地步。

“有消息么?”

白泽鹿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手里端着茶杯,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杯沿。

千清不在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便待在御花园里。

行文扫了一眼四周,其余奴才离得远,白泽鹿特意吩咐过。

“丞相派人送来了这个。”

行文抽出袖口里的东西,递给白泽鹿。

一支箭羽,修剪得极为锋利,边缘处带了血。

“威胁我?”

她接过箭羽,放在手心里观察片刻,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泽鹿不太喜欢被威胁。”

箭羽上的羽毛被一根根扯下,精致的箭尾顿时变得面目全非。

残破的箭羽如同某种昭示。

行文垂在身侧的手小幅度地动了动。

“殿下。”

她忽地开口,似要说些什么。

白泽鹿靠在亭边,掌心慢慢松开,箭羽因为本身的重量而往下坠,穿过层层枝叶,最后落在了底端,被花草所掩盖。

“你该唤我王后,行文。”

白泽鹿提醒道。

行文捏了捏指尖,唇抿紧,“王后。”

“做奴才,要听话。”

白泽鹿揭开茶盖,低下头轻抿一口,“查得如何?”

行文沉默了一会儿,道,“回王后,北元兵力强盛,赏罚分明,朝堂内分工明确,甚至连女人也有话语权,传闻有一半是真的,但在北元,武将的话语权几乎与文臣相当……”

白泽鹿笑了笑,“北元靠的就是千清手底下那群将士,将军没有话语权,那些人哪肯为他效力这么久。”

“有消息说,南水派兵到了展西边境。”

“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白泽鹿垂眸,茶盖抚去茶叶,水被拨乱了。

她看了会儿,眸色有一瞬的晦暗,“……那位有动作么?”

行文一顿,“没有。”

白泽鹿没再问‘那位’,搁下茶杯,“白珩做决策了?”

“未曾。”

行文迟疑了一下,道,“两国已经联姻,陛下想试探北元的态度。”

白泽鹿轻笑一声,“等别人做决定……啧。”

“丞相也打算等?”

行文摇头,“顾丞相在施压,陛下不单因为联姻才等,还因为朝堂上的权斗而无暇顾及。”

“我还当他除了威胁我无事可做。”

白泽鹿这话带了一点儿讽刺。

甚至没掩饰,行文也听出来了。

但行文知道,这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她背后的顾让。

刚忙碌完的千清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在座上待了一会儿,案几上摆着本书,记载的是展西的事。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才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底下的奴才。

其中一名幸运儿了然,靠过来询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千清摩挲着案几上的书页,思索着问道,“御膳房有人会做展西菜吗?”

北元的能人多,御厨的花样也多,平日里什么菜式都能做,时常还会做些新菜式出来。

展西菜原本也有人会做,只是先前打仗时,有处战场离展西相近,王吃过一次展西菜便再不吃了,而后回宫,御厨们也被下令不再允许尝试展西菜。

奴才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提醒:“陛下,是您亲自下令,不让他们再做展西菜了。”

“我有说过?”

千清放下书,看了一眼奴才。

“……”

奴才静了静,摇头,“陛下没说过,是奴才记错了。”

他举一反三:“陛下,御厨都是北元人,即便会做展西菜,口味也未必地道,不若奴才去寻几个展西的厨子来。”

千清瞥他,“那你还不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

千清原以为这个事吩咐下去,得过几天才寻得到,一个厨子能做到御厨这个程度,需经过层层筛选,且还得是个展西人,还得会做展西菜,这并不容易,因此他也不着急。

没成想,半天不到,厨子便寻到了。

是御膳房里一个御厨的亲戚,原本在酒楼中做事,得到消息后,主动请缨。

用膳前,千清提前去试了试这新御厨的手艺。

五花八门的菜式被呈上来,漂亮而精致,看上去不像是给人吃的,像是让人供起来的。

嗯。

千清心里点头,很地道,他当年吃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就牙碜。

时隔这么久,他再一次久违地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

没有因为时间久而淡忘,反而更加难以下咽。

千清举着筷子,迟疑半晌,终于闭着眼吃了一口。

展西菜味道不差,只是新御厨做的是权贵们常用的菜,不在于多好吃,重点在于体面,因而味道反而在其次。

这一点与北元恰好相反。

“凑合。”

千清放下筷,“晚膳就让他来做。”

一试完,千清就转头去了御花园。

他已然发觉了白泽鹿的小爱好。

毕竟北元于她而言还是陌生,成日里闷在殿内也不好,能多在御花园走动,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御花园里很大,光进去的门都有好几个,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实质上的门。

而此刻,所有的奴才都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千清随口问道:“怎么全都在这儿?”

其中一奴才上前行礼,“回陛下,王后赏花时不喜奴才们打扰,只留了行文在身边伺候。”

千清眉心一动,没说话,直直往里走。

不远处的亭子里,果然只剩下行文在服侍。

今日的天气依旧有些闷热,只有亭内热气稍减。

白泽鹿所在的亭子,前方是池塘,后方是假山,边上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花草。

亭内喂鱼倒是方便,赏花……

千清的视线挪了挪,亭子四周的花还未到花期,只有个小花苞,而绽放得漂亮的花,却因为距离远,花也小,而稍显模糊。

他抬步走过去,还没进到亭子里,白泽鹿便起了身,轻声唤他,“夫君。”

千清‘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一顿,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白泽鹿微愣,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千清撰着她的手,包裹得更紧,“别动,夫君给你捂热。”

“……”

白泽鹿果然没再动,她眉眼微弯,温声细语道,“谢夫君,不过泽鹿已经习惯了,只是身子骨弱了点,手脚冰凉是正常的,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千清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心,而后又裹着她的手,捂得严严实实,“关系大了,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珍惜,还指望谁重视?还好夫君发现了,一会儿让御医给你看看。”

他牵着白泽鹿回宫殿,一边走,一边叨叨,“这个天都还能手凉,还逞什么强?”

“一般不是着凉就是体寒,七月也能着凉的……也算有本事了。”

白泽鹿还从未见过,哪一个上位者会这般模样,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她面上却不显,仍乖巧地听训。

千清像是想起什么,又说道,“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千金小姐,成天闷在殿内,病就是给闷出来的……就像今天这样,多出来走动走动。”

白泽鹿听话地应声,“嗯,泽鹿都听夫君的。”

千清的长篇大论被她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回到殿内,千清也没松开她。

捂了这么一路,白泽鹿常年冰冷的手也给捂热了。

“夫君……”

白泽鹿低声提醒,又看了一眼殿内的奴才,仿佛是害羞般,语气里还带一点儿娇嗔。

千清将她抱进怀里,看向底下的奴才。

“……”

众人闭上了眼睛。

千清收回视线:“没事,没人看见。”

“……”

白泽鹿:“……”

此刻时间尚早,但千清出于某不知名目的,比往日提前了半个时辰传晚膳。

没过多久,奴才们一一步菜。

呈菜的碟盘也与往日有所不同。

白泽鹿不由多看了一眼。

不像是北元的,到……有些像展西的样式。

千清时刻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视线有所停留,唇角便扬了起来,“试试,新来的御厨。”

白泽鹿提起筷子,定睛一看,才发觉这些菜式有些熟悉,她扫视过去,所有的菜式都是展西的菜式,能看得出来御厨们尽力在往展西宫内的菜式靠,只是大约因为没有真正瞧见过,属于盲人摸象的阶段,因此有许多不足之处。

“谢夫君。”

白泽鹿看向他,莞尔道,“泽鹿很喜欢。”

她比平日吃得稍多些,似乎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千清撑着下颚,看了好一会儿,眼底的笑意慢慢扩散。

片刻,他也忍不住夹了一筷。

而后,他顿住了,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恰在这时,白泽鹿忽地侧过身,对他笑了笑,眸子微微亮起,似是有些期待,“怎么样?夫君。”

“……”

千清有些艰难地咽了下去,道,“……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