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四位公主中的琳公主性格平缓,心如止水,喜好佛经,常年居住洗心庵。

 这一日,洗心庵来了位不速之客,拜访琳公主。

 皇家马车载着客人,这客人的到来,却在师太预料中。

 客人穿了件白衫,衣衫上有金线,明亮处可看见暗色花纹,料想也是个贵人。

 此人服饰简单中华气内敛,五官美丽近乎妖邪,却另有一番动人之姿,纤长的手指伴随纱巾的飘忽,他下车时,衣衫飘动,发丝微扬,紫目流光,转眸间,已然倾倒大片。

 “师太,我自来处来,见来见的人,还望师太通传。”

 “公主借住我处,施主若是要见,虽男女授受不起,但我也知施主是君子,我——”师太在前面引路,她看听雨的眼神很是特别,那种似乎看穿了一切的眼神,让听雨有些害怕了,他知道,这个师太,不是寻常人。

 在琳公主的洗月小筑前,听雨施礼,感谢淡出红尘的师太。

 琳公主看见来人便也知道这是宫中的客人了,她与皇宫几乎断了往来,自然也不想看见皇宫的访客。

 “你是皇宫的富贵人,为何要见我这个淡出红尘之人?”

 “我自来出来,往去处去,琳公主不必介意,我只想与公主谈论佛经,并无他想。”

 “我是个庸俗之人,研读佛经,却没有任何领悟。公子,你若是真的要找一个人切磋佛经,不应该找我。”听雨却坐下了。

 “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速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万法在诸人性中,公主抛开红尘繁华,无方圆大小,无上下长短,无嗔无喜。诸佛虚空,自是智人。”琳公主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此人已经在与自己谈论佛经了,连忙坐下,请客人饮茶。

 “佛祖本是太子,因念世人之苦,放弃繁华终成正果。公主也有佛祖仁慈,乃我朝之福。”听雨不急于切入主题,他知道,琳公主会被他说服的,所以,他不需要着急。

 “我佛无有定法,亦无有定法可说,法皆圣贤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我本凡女,不幸生在帝王家,至今看破红尘色相,却也不知道这世间的真幻。资质愚钝,不知道何时佛法才有小成,公子如此夸奖,确实夸张。”

 “我研读佛经不过数日,对佛家的修身养心之言,心有赞同,却不能言语。忆及往昔,更不知犯下几世业障,终得今日冤孽。身中十恶八邪,虽欲自净心却无佛土可净,万请公主教我解脱之法。”

 “心清静处自是佛土,公子有大智慧,又怎么可能不能参悟这小小玄机?”琳公主复拜。

 “公子来意不明,我虽自认心无尘念,却也难保心无尘埃,恐怕不能抵挡公子的天花乱坠。”

 “我以为公主参佛,已经悟得大智慧,寻得净土,如今看来,公主也是智慧浅薄,自欺欺人。”听雨知道琳公主是个平和之人,与世无争,他也本不想将这个人卷进尘间劫难,但是尘世的无情伤痛了他的心,他知道,自己的心也不能恢复心生白莲的纯净,自然也不得不将别人卷进俗世浊流。

 “公主,皇上归天。两位皇子为了皇位,手足相残,更引得生灵涂炭。我虽非君子,却也不想看见这些无谓的牺牲,我希望,这一场狂风暴雨不要伤及太多黎民百姓。我也知道,公主自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虽明白天下苍生的无辜,却也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公主应该还是爱着你的三位姐妹的。”说到这里,听雨长叹一口气,琳公主不敢怠慢,只是静寂等待。

 “玳公主前往边关,想要得到一点自由,但是太子却派人杀死她的未婚夫君,断送了她的姻缘。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自然是得到一个疼爱她怜惜她的夫君,琳公主因情顿悟,这世间种种,又何尝不是情字?玳公主的恨,想必琳公主也能理会。玥公主虽性格蛮横,却也不该被这样对待,因为她的事情,整个京城笼罩在血雨腥风中,人人自危,自顾无瑕。琮公主最是可怜,因为不能说的原因,她变得痴痴傻傻,御医不敢治,只能将她软禁,不见天日,这些事情,公主一定也早就知道了。”

 “这些事情我确实早早知晓,只是,我已不问世事,何况,这些事情,就算我有心,也是无力回天,我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修行顿悟积德,佛家讲求这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勇也。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乃是我佛割肉饲鹰之本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公主虽是女子,可这天下也是你的天下,难道你就可以置身事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待到天下流民成灾,公主还能紧闭庵门低颂佛经吗?你在这里为亡灵超度,那一边,已经饿殍满地!”

 “公子之言字字珠玑,无奈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根本回天无力,公子又为何与我浪费口舌?”琳公主沉痛地说着,她的言辞也有了责备之意。

 “公子在两位皇子面前的地位非同寻常,若是你有心周旋,或许可以消弭兵祸。救万民于水火中,只需公子一人,或许就可以达成。公子又为何非要强人所难?”

 “假如我可以将他们度化,我自然会将他们度化,可是我无能为力。而且,我度化了天下人,又有谁能度化我?”听雨的落寞印在琳公主的心中,琳公主想要叫住他,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走出洗月小筑,他也不急着离开,他想向慧心师太讨教几句。

 慧心师太请他坐下。

 “我听闻,第一希有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那么,又有何所以谓为我相?”

 “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无相,即见如来。”慧心师太言语安详,窥见了他内心世界的痛苦。

 “施主之心,看似残忍,实则仁慈,何苦自毁自身!”

 “因为执念,我又不能放开的执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法精妙,当作不生法相,施主悟性极佳,又怎么会勘不破世间各相?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知一切法无我。”

 “佛语:我不入地狱,谁人入地狱。师太久在方外,自然不会明白我的执着。我只是一个凡人,不能挣脱凡俗杂念,我——”

 “天下苍生皆因你一念之差而涂炭,施主,难道你就不能看见你即将造下的杀孽!”

 “万事有果必有因,我造杀业,但谁人是我的因?师太参破死生,想必也知道前世今生。我本善良,而今堕入地狱,又是何世之果?苍生蒙难,苍生也只是还我欠疚!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这一切是报应。”

 “施主,邪人已经自食恶果,施主为何迁怒天下苍生?施主,你本是天上星辰,不幸尘劫色相——”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回到天上!做个凡人又有何不可!沉湎色相我也是心甘情愿!我早就跳出生老病死,为什么就不能任性一生!师太,你既知我前世,也知我今生念想,你不应该阻止我。”

 “为何会这样,东君。你本天上星辰,因你一笑,我顽木得道,今生人身,我托身比丘尼,也只是希望可以被度化。妄求人世情爱之苦,我已尝尽,眼看东君痴心深植,我…”

 “前世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想起了,你也不要再说了,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度化了你的前生,你的今生,只要做好那件事情,也算是了结三生。”听雨的话是决绝的,师太也没有挽留,她低宣一声佛号,叹息道。

 “原以为今生会得到你的度化,想不到,东皇之子竟为这人间的情爱断了仙缘,万千风情只化作乱世血雨。只是,这样的纠缠,真的能够生生世世吗?东君,你的心中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幻梦。”听雨离开,慧心师太刚刚举茶,尚未饮用,琳公主求见。

 “师太,求你为我剃度,我愿断了尘缘,皈依我佛。”

 “公主,你尘缘未尽,今生与我佛无缘,你还是断了身入佛门的念头吧。”慧心师太无奈地拒绝了琳公主。

 “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心静佛自在,何苦执于处所?”

 “可是——”慧心师太低宣佛号,琳公主只好退出,心中也是更加迷惑。

 

 马车摇曳,听雨的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晃动,记忆也以此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做!”那一次,东皇没有生气,只是无声地叹息着,哀怜着。

 世间万物,本是规律,但是,也有散人不愿受此约束,于是就有了不死族。

 不死族是散人们与人间的情爱之果,他们确实不同凡响,也有自己的骄傲。

 前世的他,是东君,为了一个不死族的微弱声音,下了凡间。

 东君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是赛亚瑟十五岁的生日,赛亚瑟的身体很弱,那时候,几欲毙命,东君本不想过问,却被他的执念动摇,于是留下了他的性命,于是一直看着他。

 东君时常附在赛亚瑟身上,借用他的身体,享受人间情感。他时常享受情爱之事,却直到遇上赛亚瑟,才知道情爱之欲的本源是什么,才开始想要真正的得到一些东西。

 赛亚瑟的身体不能永恒,他死后,东君回归离恨天,心中的波澜却不能平复。

 他想真正经历人间的情爱,东皇虽然不悦,但还是给了一场赌约。

 “我成全你,我会为你安排转世人间,也会欺骗幽火,让他相信你就是赛亚瑟的转世。你可以享受一世情爱,如果那些人爱恋你,因为你是你,我也就不再管你了。但是,假如幽火真正爱恋的人是赛亚瑟而不是你,我会将你带回,我要断了你的情欲之念!”东君知道,转世投胎也是虚妄之言,赛亚瑟可以活下来,因为东君借给他力量,当力量耗尽,他也只能化为尘埃。

 所以,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这一切都源于他与东皇的赌约。

 东皇一直在看着他,虽然,东皇无意人间,也很久不插手人间了,但为了他,却一直在人间游荡。

 听雨知道,东皇言出必行,若是幽火不能通过他的考验,东皇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情缘斩断。

 听雨相信幽火,也希望幽火不要辜负他的相信。

 

 军队开拔已经两天了,但这队伍里,也是充满矛盾的。

 蒙族可汗的五千骑兵是交给蒙族勇士哲别哥伦指挥的。哥伦是蒙族的英雄,虽年纪不过三十有余,却也已经立下大小战功百余件。

 他效忠的是可汗与琰王。

 蒙族崇尚英雄,哥伦是英雄,虽然他不是很英俊,但是尚未娶妻的他还是被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的女孩子们追求着。

 琰王对玳公主一直友善,也许是因为心中愧疚,玳公主知道他的温柔,但到底是男女有别,有些话,实在是不能说。

 “七皇叔,我知道你待我们姐妹好,你也请放心,我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自寻短见。”

 “这样自然是最好了,若是你有喜欢之人,只管向我提,不管那人什么身份,只要是真心爱你的,我一定帮助你们,成全你们的姻缘。”琰王温和劝慰着,也是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听。

 “身在皇家本就少了太多的自由,我不想看见你们的痛苦。”

 “谢皇叔。”玳公主转身,看见哥伦候在外面,忙对琰王道。

 “皇叔,将军似乎有军机要事要与皇叔交谈,我是个不问政事的女子,先行告退了。”琰王也不挽留,他与哥伦确实要说一些不能被人听见的话。

 “王子,骑兵们都想看见王子。王子在中原受了委屈,我们这些人心中愤怒,很想——”

 “大逆不道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中原皇族的一个逍遥王爷,这一点,彼此心中都很明白。就说这次的联军,为什么我被放在这个位子,因为他们害怕,害怕我争夺皇位!”

 “王子——”琰王阻止了,这时候采薇进入,向他们报告京城的消息。

 采薇汇报的时候,琰王有了好奇。

 采薇是个奇怪的存在,她似乎不仅仅是九公子的心腹,因为,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残荷白云轩夫妻都是听从采薇的调度,而且,她指挥的时候,大气镇定,完全不是个婢女。

 “采薇,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爷,我是公子最信任的人,就像王爷是公子最在意的亲人。”采薇微笑着,将话题轻轻转过。

 “是吗,但我总觉得你和睚眦的关系不一般,和宇的关系更是不同寻常。”采薇却转身,回帐,将披风取出。

 “王爷,入夜的时候天气有些凉,你可要保重。公子已经传来消息,不日便会有大变化,王爷这几日须屏息凝视,局势马上就要变化了。”

 “采薇,我对你一直有疑问,但我害怕我猜中了答案,我应该问吗?”

 “王爷已经猜中了答案,为什么还要问?有许多事情,只能一直放在心中。不论什么时候,将秘密藏在心中,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突然觉得你和一个人很像,不是相貌上的相似,是行为思考上的相似,你们太像了。”

 “看来琰王殿下真的已经猜中了。王爷,水落石自然出,等时机成熟,我也会将我的一切秘密说出。待到那一天,王爷已经不是王爷,采薇也不是采薇了。”采薇笑得神秘,琰王也笑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女人可以为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陪伴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采薇,你是聪明的女人,偏偏也堕入了魔障。”

 “情之为物,若能言明,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伤感了。”采薇要走,琰王也不留她,只是哥伦的眼睛一直追着她的背影,看了也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