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明曾经拥有,听雨的手指在幽火的身上留下了无数抓痕,肩上,背上,都是抓痕和咬伤。他知道,幽火会将这些伤痕留住,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会在幽火的身上找回伤痕。

 若是伤痕淡了,他在幽火心中的地位,是不是也会变淡?

 幽火待他太好了,好得不真实,好到听雨开始害怕了。

 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试探,听雨知道,机关算尽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付出的那些,不能弥补他的失去,为了一个也许根本不值得自己追求的东西付出那么多,真的应该吗?

 听雨知道,心在摇曳,在温情和仇恨中摇曳,而且,他也有些想要放弃了。

 可惜事情走到这一步,也不是他想回头就能回头了,已然深陷泥沼,根本没有选择。

 苦笑间,听雨将身体埋在残余了幽火的气息的被褥中,他不想知道事实,因为已经不能回头了。

 

 一夜未归的幽火回到房中,被睚眦嘲笑了。

 “你一夜未归,去哪里了?雨儿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他知道你竟敢乘他不在,私会小情人,只怕永无宁日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人幽会,所以夜不归宿?”

 “这种事情难道还要问?你看你的脸上,还有抓痕,情人之间的情趣,便是给彼此一些痕迹,你这个露水情人真是狂烈,竟在你的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迹。”睚眦揶揄着。

 “难道你是忍耐不住,想要偷吃?我倒希望雨儿知道这件事情,毕竟雨儿只有一个,总是分享,也有些心不甘。”

 “你吃醋?真没想到,一直风度翩翩的九公子也会因为这种事情吃醋。”幽火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我要补一下了,昨天晚上真是累人呀。”

 “我等着,真想看见你被雨儿赶出房间的狼狈。”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已经成竹在胸的把位驸马进宫了。

 丁彬父子也是成竹在胸。

 皇宫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也很凶险,大风暴,一触即发。

 莱特的心情很不好,正如听雨所言,他最讨厌焰火。偏偏琦年一定要举办宴会,他更是不悦。但是他还是将愤怒收拢,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容。

 水波一样,永恒的笑容,他迎接着几位大人们。

 丁家父子早就知道莱特是太子的掌控者,得到密报的当天,他们便向莱特求救,现在看见他,自然也是谦恭有加。

 八位驸马却不知道其中的事情,他们一直都不喜欢这个西域人,看见他,也是爱理不理。

 大驸马作为众臣的代表,将一本奏本交给琦年,而早有准备的丁彬,也送上了一个奏本。

 王贤的奏本中历数丁彬的罪状,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但他们却不知道,丁彬也准备一个痛苦煽泪的奏本,针对王贤的奏本,句句回复,伤心催泪。

 看完这两个奏本,琦年也只能在心中说,丁彬果然厚颜无耻。

 但琦年不能当场发作,只好请几位大人退下,等待明天的结果。

 因为事情出乎自己的预料,王贤等人退出时愤愤不平,也有不少义愤之语。

 “几位大人,是不是觉得今天的事情很不顺心意?”丁彬小人得志,更加得意洋洋了。

 “其实呢,你们的奏本确实是才华横溢,所列罪状,也是条条切中中心,如果我不是昨天就得到了你们的奏本的副本,今天的我,已经被你们的奏本送进不知道什么地方了。但是,这一次,我赢了,我已经为自己辩驳了,你们,输定了!”谢鸿险些吐出脏言,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好了,我不会痛打落水狗的,我给你们一件东西,看完这件东西,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丁彬将奏本的副本取出,扔给他们。

 “这次可是天意了,连天都在帮助我,果然,我上承天意,下应民心。你们就慢慢忙碌吧!我要回去庆祝了。”只看一眼,王贤便笑不出来了,他认识这字迹,这是——

 王贤的脸色甚至有些痛苦了,他将这奏本的副本扭成一团,拂袖而去。

 “输不起还要和我斗,真是可笑之极!”丁彬继续冷嘲热讽。

 “好了,几位大人们,不打扰你们了,我们父子这等十恶不赦的罪人,还要赴宴呢。”琦年看着两本奏本,很是头痛。

 八位驸马提到的丁家父子的罪证,琦年也都不陌生,无非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私刑逼供、屈打成招、目无尊上、肆意妄为,这些事情,任何一个权臣都会犯下,本就是“告诉乃论”偏偏这八位驸马大玩文字游戏,罪名可轻可重,只看这话怎么说。

 加一分便是死罪,死无葬身之地的死罪;减一分却是无罪,闭门思过罚饷银的无罪,其间的分寸拿捏,也是一门学问。

 丁彬父子也是个中高手,他表面上自请有罪,实则避重就轻,将八位驸马的控诉变成宵小之徒的无耻诬蔑,甚至暗示八位驸马党同伐异,对太子摄政一事多有不满,其心当诛。

 琦年知道,他最大的敌人是琦岳,有蒙族支持的琰王站在琦岳的阵营里,各地的将军,至少表面上支持的人也是琦岳,局势对琦年不利。

 在这种时刻,他不能处分丁家父子,丁家父子是他最可以倚仗的势力。

 丁彬也是明白自己的地位,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自行请罪奏表。

 不能动丁彬,也不能动八位驸马,琦年再一次左右为难了。

 唯今之计,也只有勉强平衡他们的关系,待到大局定下,再行处分。

 莱特将两个奏本看了,他的目中无人再一次刺伤琦年。

 “果然,开始互咬了,这些人真是无聊,相互拉扯,最终只能渔翁得利。不过呢,这倒是一个好机会。”莱特分析着,使出了毒计。

 “八位驸马已经是一股势力了,我要在他们中间种下不和谐的种子,他们内杠,就不会凝成一股力量对付你,我不想除掉他们,他们的存在,可以平衡全局。丁家父子是无信小人,我要依靠驸马们的力量,监视他!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了。”莱特有些偏心丁彬,但他的话不无道理。

 丁彬是人尽皆知的无信小人,琦年也是苦于手下无人,这才接受了他。如果局势对琦岳有利,这个小人一定会调转马头,用自己的性命交换琦岳许下的荣华富贵。

 八位驸马到底是忠于皇室的,他们深受皇恩,也是嫡长子继承制的拥护者,他们的支持,对琦年很重要。

 最终,琦年也明白了,他知道,这一次的事情,确实只能按照莱特的办法处理。

 琦年忙着准备宴会,为了博得听雨的欢笑,他确实已经不遗余力了。

 但即使这样,听雨也只是给了淡淡的笑容,仿佛不经意间绽开的花朵的笑容,教他心醉。

 琦年的心已经醉了,他看不见真实,只能看见听雨的笑容。

 

 王贤太熟悉这奏本上的字迹了,王萍儿每个月做完帐,都会把账本交给公主过目,她的字喜欢连笔,微微右倾,这些习惯,王贤再熟悉不过了。

 王贤没有立刻回府,他到底是个公正之人,不愿意做出冤枉的事情,当下,他换了私服,开始暗访。

 奏章是在酒楼的包厢里面写成的,王贤返回酒楼,看见是驸马亲临,老板自然殷勤服务,有问必答。

 店小二也是一样的殷勤,战战兢兢地,生怕回答的时候有什么闪失,为老板惹来祸事。

 王贤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复。

 店小二的记忆都是极好的,加上昨天的那三个客人确实古怪,不能不让人记忆深刻。一对妙龄男女和一个很不友好的老姑婆走在一起,任何人看见他们,都不会在短期内忘记。

 “…当时有一个穿了翠绿衣衫的女子进来,大约四十余岁,很凶,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要别人唤她姑娘。也有一对男女追在她身后进入,这两个人长得却属上等,只是那脸色惨白,倒像是很久没有见阳光了…那个中年女子身体不适,这漂亮女人扶她上楼休息,男人则是向我要了个房间,就是驸马爷隔壁的那个屋子,他们付了三倍的房钱,要我们不去打扰…约是傍晚,那个妇人出来,离开了。这对男女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对,就是那个女人走后,驸马爷也退了房间,那个女人似乎早就知道驸马爷快要走了,抢在前面离开,真是个怪事。”依店小二的描述,王萍儿一直都在厢房里面,她在王贤回府前退房了。

 可是王贤也记得那一天,那一天,王萍儿是到了很晚的时候才回来的,她的样子有些慌张,语无伦次。

 此外,这件事情里,有两个相貌特别的人插进来,王贤左思右想,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

 显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睚眦,你确实狠毒,居然会使用这样的办法挑拨驸马和丁家父子的关系,你——”睚眦笑得有些得意。

 “因为这是雨儿希望看见的局面,但是我也确实不知道雨儿心中想什么,明明事情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偏他就要这样处理。”

 “雨儿的心是脆弱的,他最是无情,也最是多情。”幽火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不能真正地从过去得到解脱。”

 “王萍儿那边呢?她会怎么样?”睚眦伸手,逗弄鸟儿。

 “她不会说话了,什么事情都不会说出去,于是,这次的事情,将会成就一场冤狱。”

 “睚眦,我突然发现,你和你的女儿,确实有很多的相似。”听幽火提到“女儿”这个词语,睚眦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我一生中只有三件事是遗憾,两件事情与雨儿有关,还有一个遗憾就是她了。”

 

 王萍儿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人解释她的事情,出了酒楼,她便被人打晕,醒来时,人在郊外,衣裙凌乱,身体酸痛,似乎还有血迹。

 她害怕,回到公主府,也什么都不敢说,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她要怎么见人!

 驸马要她去大厅,她在房间里不安了很久,到底还是迈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难道说,驸马也知道这事情,打算将她这怀疑主子又不守贞节的奴才处置?

 “王萍儿,我待你也算是不薄了,往日你有些个差错,我也不追究,但是你,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有辱公主和我的面子!”王贤满面怒容,王萍儿不知所措,更加害怕了。

 “昨天的事情,你可有何解释?你若是真有什么苦处,只管说出,公主与我也是念旧情的人,不会为难于你。”

 “奴婢知道奴婢犯下大错,但是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主子们。”

 “住口,你居然说你做出这种事情是为了我和驸马!王萍儿,我真是看错你了!”公主也怒了。

 “你平日里对下人刻薄,我念及你的忠心耿耿,一力维护,可是这一次,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你——”

 “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也已经无颜见人,主子想怎么惩罚奴婢,奴婢都不会有怨言。”晨月公主是个宽厚之人,这次的事情,虽然让她愤怒,但只为这种事情就处死一个下人,也实在是有些严厉了。

 晨月公主于心不忍了。

 “夫君,我看她也是有苦衷的,还是不要再为难了,放她出府,这事情就此作罢。”

 “但是她助纣为虐,实在是罪无可恕,按律,这是死罪!”

 “驸马,我只是犯上,为什么会是死罪!我不明白!”

 “王萍儿,你已经供认不讳,为何又翻供!”王贤将丁斌处得到的奏本副本扔给她。

 王萍儿惊呼了,她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可是这本奏本她根本没有见过。

 “这怎么可能——”她跪在地上哭喊着。

 “公主,驸马,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东西,更不可能——我真的是冤枉的,我——”

 “那么,你刚刚承认了什么罪行?为什么你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你——”

 “驸马爷,我知道,现在,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能证明我的清白了。这是一个精心计划的圈套,我被人设计了,我已经没有能力证明我的清白了。我——”

 “王萍儿,我问过酒楼的人,他们说,你是和一对相貌古怪的青年男女一起进入厢房的,你与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说这被人冤枉的话?”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被他们弄晕,等我醒来,他们已经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再问你,你离开酒楼以后,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去那里?”王萍儿知道自己不能为自己辩解,但是她还是将昨天发生的事情细细解释了。

 王贤是个公道人,他也知道,这事情显然是个圈套,王萍儿只是一个牺牲品,只怕在那个暗中操控全局的眼中,他们也只是牺牲品,但是,就像王萍儿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王贤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王萍儿的话。

 王贤命人将王萍儿暂时关押,等候发落。

 王萍儿素来刻薄,这一次被关押,那些平素受了她的嚣张的奴婢们不免有些闲碎,污言秽语,说者图一时的痛快,听者却不能忍受。

 向来心高气傲,连驸马也只是她的半个主子的王萍儿怎么受得了这等侮辱,想及现今的被侮辱,又身陷诬陷不能辩驳,不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落魄感。

 她做了一个决定,为自己的事情做一个结果…

 听到王萍儿自尽的消息,王贤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命令下人将王萍儿好好安葬,不许张扬,此事就此作罢。

 但是,王贤却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会成就一场冤狱。

 

 琦年最终还是做了最中庸的结果,平衡两边:

 八位驸马提及的当下臣子们的弊病,一针见血,故,命,满朝抄读,反省自己,日夜诵读,以正纲纪。

 丁彬父子,人无完人,瑕不掩瑜,罚他们抄写经文,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