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宴礼早就做好和他们周旋的准备。

他现在不适合出现在他们面?前,是因为周运鸿那一条线太过重要,他必须以其为切入点,从大局去把握案件的发展。

问话结束,唐均奕给他们开?过小会后,秦宴礼接到了顾行帆的电话。

好久不联系,是因为顾行帆最?近在国外。

许知?潼父母当?年抵债资产作油画担保所留下的祸,现在卷土重来,旧账新算地重新滚到许知?潼身上?。

这么多年,许知?潼在娱乐圈卖命,一大原因就是为了还债。

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却被?顾行帆调查到了。

这个行业多多少少的潜规则,顾行帆不去碰,不代表他不知?道。

而唐国威作为老板,对许知?潼有知?遇之恩,同样不代表他就可以对她的自?由人有任何的逾距行为。

现在,顾行帆从律师所里走出来。

这边事情的处理快到尾声,他放任媒体将他的名字和许知?潼捆绑,“知?行”传媒的老板娘风声一夜骤转,安上?了许知?潼的名字。

唐国威识相,亲手把许知?潼的合同转到了顾行帆手里。

现在没人敢动许知?潼。

这通电话,也是涉及当?年的案件,顾行帆想秦宴礼帮帮他忙。

电话里,顾行帆说?:“我今晚的飞机,后面?有空吗,见个面??”

秦宴礼随他时?间,“就你一个人?”

“嗯。”顾行帆最?近和许知?潼闹得有点僵。抛开?现状,他也不想让她参与?,毕竟快好的伤疤,撕去痂口,无一例外只会伤得更深。

秦宴礼懂他意思,“航班信息发我,等?你到了,我去接你。”

“好。”顾行帆的嗓音有些微的疲惫,但还是佯装云淡风轻,“谢了兄弟。”

电话就此挂断。

秦宴礼这边工作忙碌,一直到繁星挂起才零零散散地结束。

他给慕甄发了几?通消息,都没收到回复。

秦宴礼觉得奇怪,但隔天就是举报信上?所说?的二?次走私时?间,这前后几?天都算在警戒范围之内,他给她打了通电话过去。

嘟声响了好久,慕甄才接通。

她嗓音很轻,像是临近睡着?时?的状态。

秦宴礼以为是吵到她睡觉,没两句就挂断。

但他不知?道的是,慕甄家的电视机,现在循环放映的是赵子渊给她的那个碟片,那个大概被?动过手脚的碟片。

影片从头到尾是十段剪辑,前五段是再正常不过的家庭介绍。

可五段后开?始,影片骤转基调。

沉黯、低冷、诡异的暗黑气氛充斥其中?。

窗外的犬吠和孩童嬉闹声交织并?行,断断续续地融在影片的背景声中?,风声都带了呼啸的逼迫。

薄纱窗帘一缕一缕地飘动,风过长发,吹乱了慕甄的满心平静。

慕甄怔然地定格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

电视机里男人的模样,被?口罩和棒球帽掩盖其后,所在的油画室内绚烂洋溢的色彩,在刻意黑白修饰的影片中?蓦然有了慑人的气息。

“慕甄姐,是我。”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摘下口罩和棒球帽,浑然低哑的嗓音却带了几?分嘲弄,“不记得我了吗?”

这个嗓音太过熟悉,慕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如芒在背的惶然渐渐发展成惊惧,在她发烫的血液中?一点点地攀升而上?,占据着?她的理智。

影片仍在继续。

男人拿出一组相片,摆在她面?前。

上?面?除她之外,有的人物就是刚刚看到的那户人家,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男孩,是慕甄印象并?不深刻的人。

却是在梦境中?都出现过的人。

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是不是很好奇,这卷影片里面?怎么会出现我这一段?”

他颇有耐心地给慕甄留出了思考的空间。

好一会后,他才自?嘲着?说?:“是因为你快要忘了我了啊。”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很不满,是夹杂着?脾气的。

他手指着?上?面?的男孩,指尖的甲盖像要将人戳坏,暴戾和压抑统统揉在他黑沉的眸中?。

他冲她说?:“如果我不找机会让你看到我,你怎么能对我印象深刻呢?”

慕甄吓得拿着?遥控器的手在抖。

这种警告像是开?关,猛地就将她沉寂过久的记忆撕开?了口角。各种各样混乱的片段都如同洪荒释放般地,混沌地从闸口冲泻下来。

——“姐姐,你好漂亮。”

——“姐姐,你看我怎么样?”

——“慕甄姐,你等?我长大。”

——“慕甄姐,我想见你。”

——“慕甄,你该爱我的。”

——“慕甄,你会想要来找我。”

——“我要你现在来见我。”

——“不见我,你知?道后果的。”

“嘭——!”的一声,爆炸声响,黑暗笼罩的矮楼瞬间坍塌。

慕甄惊恐地“啊”了一声,遥控板陡然坠地。

她环抱着?头,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不明缘由地,她尽全力想要驱逐那些画面?,场景却越发地深刻鲜明。

而影片里的画面?并?没静止。

男人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样,知?道她现在会害怕,放肆又大声地笑了。

嚣张的低音在视频里空旷的室内缭绕着?,绷人心弦。

“你知?道吗?是你早就喜欢上?我了,你渴望每天都见到我。”他努力地诠释着?深情,“可你明明这么喜欢我,你居然快要忘了我了。”

话说?到这,他的情绪也上?来了。

发泄来的毫无预兆,他突然冲到屏幕前,吼她说?:“是你先说?的喜欢我!是你先说?的!”

慕甄吓得呼吸都在打颤,眼眶被?滚烫压制着?,染红整片。似曾相识的噩梦仿佛再度降临,声势可怖到快要将她压垮。

慕甄不敢看屏幕,脑海里不断重复地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步一步,越来越逼近。

就算时?隔已久,男人还是尝试着?深呼吸,克制住激动,“心平气和”地和她说?,却也像是安慰自?己?:“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我会好好地去见你的。”

“只要你等?我。”

到这,影片结束。

整个室内,一百多平,整洁淡凉到连空气都不见浑浊。

现在却因为这通影片,压抑又低冷的窒息感疯狂徜徉,慕甄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的湿汗,染湿她的长发。

连茉莉的清香都没入苦涩的味道。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在一寸又一寸移过。

慕甄的手脚越发的冰凉,像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是毛毯怎么都蕴不热的低温。

她冷到发涩,埋身在沙发的角落,软弱无骨都不停降低存在感,却忘却了旁边开?着?通风的窗户。

慕甄的脑子很乱。

别人的话、录音笔、影片......每一点一滴的叠加,都让过去记忆的重现有了站稳的资本。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慕甄浑身都被?冷汗浸泡,虚脱缺水的无力感沉坠着?,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拉入地狱。

这么多年的挣扎,似乎只差源头的某一层激发。

受到刺激后,记忆深处的对外排斥太过明显,但又无能为力地,零碎的片段渐渐拼接成组,火热烙印地烫在她心上?。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慕甄的耳边却始终重复着?男人戏谑带笑的话。

——“我会好好地去见你的。”

——“只要你等?我。”

刺耳的笑声和喧嚣的门铃声融汇在一起,慕甄理智不清,现在根本辨别不出究竟哪一方才是真实,哪一方才是虚假。

尤其是在脑海闪现着?矮楼中?发生的场景。

她满脸的温热都在转为冷凉,被?吓出的眼泪铺满她整张白皙的脸。

门外的门铃声止了几?秒,不再响起。

慕甄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但她依旧没动。

脑海中?浮现的矮楼画面?像是人为被?揭开?虚化,只她一人出现在冷风穿堂的四楼,每一间都是不同色系的油画,却没一间是明艳色彩的。

除却油画,每一间都有一面?靠墙玻璃,折射着?房间内五彩斑斓的光色。

慕甄的头越来越疼,像是快要炸裂般地,折磨着?她每一根神经。

神经的突突跳动,画面?更是清晰。

某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站在四楼的外台边,风声划过他的衣领,刺骨发寒地压出几?道皱褶。

男人拿着?一个暗色的遥控器,一手把玩着?,另一只手掸着?指尖烟身上?的烟灰。

眼前的地上?有遥控小火车在听从命令地兜转前行着?。

带着?几?分嬉闹的录音——“来啊,我们一起玩吧。”

是慕甄说?过的话。

慕甄头疼难忍,每一丝呼吸都不争气地在打颤。当?年出事后,她拼命忘记的过去,现在颠覆从前地帧帧重新上?映。

每一点残存的念想都成了最?新的凌迟。

慕甄房间的灯开?着?,秦宴礼上?楼前注意到了这点细节。

所以他知?道她在家。

秦宴礼站在门外,迟迟没走,也没第二?遍地按下门铃。

他找出手机再次拨通慕甄的电话。

这次不再是不能接通,而是直接变成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秦宴礼察觉到情况的不对劲。

他连停顿迟疑的时?间都没有,转身就回家拿了慕甄家的备用钥匙。

是那天唐曼晴走时?交给他的。

唐曼晴这么久都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一方面?,是切实地对过去自?己?的行为有了反省;另一反面?,是想给他们创造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把钥匙,是她做出的退让。

秦宴礼动作利落,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钥匙,径直走到慕甄家门外。

钥匙插进孔的那一瞬,他停下了,有半秒的考虑。但还是在那半秒后,他旋开?了里侧钥匙刻意加上?的锁。

门打开?的那瞬,走廊间的冷风一股脑地窜进室内,和已开?的窗形成了双向流通,薄纱随风拂起。

就算慕甄再怎么想隐匿自?身,秦宴礼还是能一眼在沙发的隐蔽角落找到她。

转眼看到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秦宴礼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呼吸加快,迈着?步子就朝慕甄的方向走去。

落在地上?的遥控板被?他捡起,秦宴礼单手关掉电视机,屈膝跪在沙发边的软毯上?,温热的掌心护在她的后脑勺上?。

带着?力度的安抚,他耐着?性子,慢慢缓和她的情绪。

全程没多说?一句话。

慕甄知?道有人来了。

但她意识混乱得没多余的心思去分辨,身边来的人究竟是谁。

秦宴礼身上?的气息很淡,薄薄的薄荷和冷杉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是他独一无二?拥有的,莫名能让她安定。

似曾相识,这么多年都没变过的味道。

她知?道,是他来了。

自?从秦宴礼出现到现在,慕甄长久地陷在思想的困区。她明白是有地方出了错,可就是找不到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错。

是许知?潼的诉说?,是赵子渊的引导。

甚至还有这些影片里,拍摄的她和秦宴礼的过去片段,珍贵至极的回忆,抽丝剥茧地将部分回忆唤醒了。

她是慕甄,思慕的慕。

这是秦宴礼告诉她的,一个能让每个人都羡慕的姓。

十岁之前,她记不太清自?己?的生活究竟如何。

但十岁之后,她走的每一条路上?,都有秦宴礼的身影。

她被?这么多人放弃过,偏偏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年,他从没对她说?过一次放弃。他大她两岁,做了她八年的哥哥。

却真实地只做了六年的哥哥。

十六岁到十八岁,是他在等?她长大。

根本来不及倾诉,慕甄在转头见到秦宴礼的那瞬,眼泪断珠般地滚了下来,一颗颗滑至耳根,坠在柔软的绒毯上?。

秦宴礼如鲠在喉,眉宇微动。

他蓦然想到上?一次看到慕甄哭成这样,是郊区矮楼爆炸那天。

那天是和今天一样的低温。

慕甄受伤被?吊在四楼高台上?,只穿一件单薄的碎花衬衫。

小姑娘性子软,却还是强忍着?到他出现的那刻,才被?心慌恐惧强势压迫,瞬间崩断得哭成泪人。

如果没有慕甄的眼泪,秦宴礼或许止于安慰。

他现在的靠近有了曙光,不能在这时?候激进。

可慕甄的泪倏然像是刺激,锋利刀刃般地扎在他心窝上?,捅得他过去的伤口都千疮百孔。

秦宴礼想都没想就将她搂抱在怀里,任由她的泪染湿了自?己?的衬衫。

她难受,他同样难受。

慕甄哽咽着?说?:“你是秦宴礼。”

“我是。”秦宴礼想到刚才电视机里的画面?,眉头皱起。

慕甄又压抑着?说?:“秦宴礼是哥哥。”

秦宴礼吸了口气,才忍住满腔洋溢的酸涩。

“嗯。”他尽力压平声线,重复,“秦宴礼是哥哥。”

听到这里,慕甄就算再意识胡乱,都能揪出过去的点滴。她都没来得及换气,就带着?哭腔低念出声:“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一句话,分秒点通了过去和未来。

秦宴礼没能忍住听懂话外音后的情绪。

他皱眉看她,神色掺杂着?难以置信,话里甚至不由自?主地带上?犹疑:“你说?什么?”

慕甄呼吸稳不下来。

她望着?他,泪花铺遍的眼,盈盈缀着?明光,“我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一句,秦宴礼忍不下去了。

他搂着?她就往自?己?的怀里送,肩膀的半嵌,彼此仿佛亲密到快要融为一体。

这一刻,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光年那般漫长。

“我一直在找你,这么多年都一直在找你。”秦宴礼的话也是耳闻能辨的低哑,又无力又无助,“可中?国这么大——”

“中?国这么大,”他的话越说?越低,“我找不到你。”

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我要找一个你,是多么的艰难。

没人告诉我你的位置。

谁都无法感同身受度日?如年的痛苦。

慕甄本来不想哭的。

就算记忆不全,她也不想哭的。

可秦宴礼的话滚烫如初,不遗余力地映在她脆弱的心房上?。

“现在才出现,”他沉哑着?声认错,“对不起,是我错了。”

慕甄没出声,时?轻时?重的热息急促地撒在他的颈间。

窗外的风呼啸得越发肆无忌惮。

他的话浸没于风,没被?冲散,却屹然有自?带的定力。

“甜甜,你原谅我。”

“再原谅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