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包厢明明看似平静,却隐然有暗流在涌动。

“不过我听说这次拍卖的款项最后都会打到公益机构。”先?前的平和显然是假象,秦宴礼实则是最多只给付阳那几句喘息的间隙,“可‘公鼎拍卖’先?前一次经营不善,似乎还牵扯到税务缴纳的问题。”

付阳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思再?度悬起。

现在,“未来太太”已经不再?是他能轻松提及避过问题的引绳。

秦宴礼也没给他机会,脸色照常地说,言辞却一句比一句犀利起来:“考虑到这些,如果选择公益拍卖,老本家拿出的那些拍卖件会不会存在隐匿价格大幅度变动的情?况?”

“付总应该能理解,我现在是出于看中红宝石的角度,想哄她开心。”

巅峰路转的话,简简单单又?将对话从质问带回日常。

付阳脑子被转得晕乎,一时之间根本分不清秦宴礼现在这么问,究竟是出于要套话,还是纯粹想哄人。

他抬手抹了下额头,吸了口气,压下满心的惶然,笑说:“我们都是价格透明展示的,当然不会有大幅度变动,这点完全可以放心。”

一来一往中途,秦宴礼手机响了。

是一个小组同?事发来的消息:[“金鼎”拍卖的走账查到了,公司账户上在上月末通了五十五万,另外付阳的私人账户上通了四十五万,不过按照流向显示,都是缴纳拍卖后的相关税务和其他款项,暂时没有什么异常。账户信息都在表格里,发到你手机上了。]

收到消息的中途,秦宴礼抱歉起身,“实在不好意思。”他指了指手机,“有个电话得接,失陪。”

付阳如坐针毡,巴不得他赶紧去接电话。

表面上,他努力笑的坦然:“没事,您先忙。”前前后后的敬称,他已然自动将自己沉到下风位。

秦宴礼转身走出包厢,就拨通同?事的电话。

那头嘟声只响了一下,电话很快被接通。

他们工作都讲究效率,向来摒弃无用的铺垫用词,秦宴礼直奔主题:“那周军成、郭征还有周运鸿账户上的那几十万,有没有找到疑点?”

同?事据实说:“周军成和周运鸿的两笔钱最后都是转在家庭账户上,反倒只有郭征的那笔钱,是花在了外出旅游上。”

“郭征现在在哪?”秦宴礼瞬间敏锐。

同?事说:“根据机票显示,人在挪威,还没回来。我们这边和他在的医疗器械公司进行接洽,得到的消息是领导批了郭征的年假。假期里,他直接飞去了挪威。”

“所以意思是,郭征这次出国几天,已经花了几十万了?”秦宴礼原先?还因为周运鸿和付阳这边的难套话而头疼。

现在倒好,突破点自己送上来。

同?事说是:“如果假期没错,那他后天就会回国。”

“嗯。”秦宴礼说,“既然都是案件关键性人物,那就从他们身上找入手点,等到郭征回来,和周军成一起检察院见次面。”

“好的,明白。”

这是案件关键人物配合调查,合理程序在电话挂断的那刻,就开始走向正轨。

而接完电话,秦宴礼再回到包厢,付阳却不是刚才战兢的模样,而是坦而言之:“我刚刚和公司联系过,拍品在还没公布量数的时候,我们可以先?进行一批筛选。如果秦检想要那套红宝石,我这边可以给出鉴品先?经过目。”

秦宴礼这组的人面面相觑,无一不是听出付阳话里的讨好意味。

秦宴礼却是风平浪静地一手控下:“走正常拍卖就好,毕竟拍品多了,才有更好的对比。”

“那是。”付阳同样在应。

不知想到什么,秦宴礼笑了下,没点名道姓:“话语权不在我这,拿主意还是得看她喜欢。”

话里的“她”是谁,付阳就算不知,也明确她在秦宴礼这边地位非比寻常。

但话到这了,他难免还是好奇那个“她”是谁,“我们拍卖向来有邀请函,到时我一齐准备,不知该写什么抬头?”

他开玩笑说:“刚刚还听秦检在说是,未来太太?”

秦宴礼没多透露:“写慕小姐就好。”

“请问是哪个慕?”

“‘思慕’的慕。”

*

同?一时间,赵子渊出现在原先?的工作室里。

他今天约慕甄见面,也早就准备好了两份文件——一份慕甄的情?况总结,还有一份,就是原先?进精神病院的那个患者。

慕甄到的时候,赵子渊正好换下风尘仆仆一路染灰的西装外套。

中年的底蕴衬托,金边眼镜,黑发黑眸,举手投足的矜贵将他经年沉淀的气质尽展无疑。

抛开各种?热搜新闻,赵子渊和慕甄的确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但现在面对面坐在室内,神色的寻常。两个人似乎又是哪都没变,还是原先?治疗疏离的样。

治疗代表着要对对方信任,但慕甄很难做到。所以一如既往地,是赵子渊先?说:“有好多年没见了。”

“嗯。”慕甄应了声,原先?的稚嫩都被如今的成熟替代,“赵教授,好久不见。”

“知道我这次为什么答应回国和你的这场见面吗?”赵子渊那天听程轩说了一大堆,从不解到理解,耗费了整整一天。

虽然感情?这事很难共情,但秦宴礼多年的隐忍还是让赵子渊触动。

不说帮忙,起码站在他的角度,他知道慕甄现在有一段记忆的混乱。虽是影响不到她自身的生活,但间接地会对在乎她的人造成伤害。

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不对的。

所以赵子渊没等慕甄说“秦宴礼”三个字,就言简意赅地说:“找我的人,除了你,还有唐曼晴。但最后找机会来见我的是秦宴礼。”

即便不明缘由,慕甄也能听出赵子渊话里的偏袒。

她没接,只见赵子渊把针对她的那份记录表递到她面前,直接说:“之前的不愉快,我们暂且不谈。既然我现在重新接手,要来帮你解决现状问题,那我们就尽快开始。”

可慕甄不是来治疗的。

她现在状态可以,没觉得还有哪是受到影响的。

她不懂赵子渊的话是什么意思,安静听他说完,还是问:“赵教授,我今天来,只是想问您一些问题的。”

赵子渊明眼看出她的抗拒,先?问:“什么问题?”

慕甄也没想避开秦宴礼那边,“如您所见,我现在认识了秦宴礼,关系还算不错。按照现实情?况来说,我们还没到特别熟悉的地步。可最近,我脑中为什么总会有不相符过去的画面出现?”

“还没到特别熟悉的地步?”赵子渊挑关键词反问,“都不熟悉,那你觉得哪边才是真实?”

慕甄想都没想就说:“肯定是我原先?的记忆。”

赵子渊倒是笑了:“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些不相符过去的画面都是高中那三年,是吗?”

慕甄听完皱眉。

赵子渊话的指向性太强,她不想被带着走。

赵子渊翻开慕甄原先?的治疗记录,把针对高中那三年的记录摆到她面前。页面最下方,清清楚楚地有一句慕甄亲笔写下的话。

——“我觉得记忆是对的,好像又什么都是错的。”

“这句话是你写的,”赵子渊把分册递到她面前,“你现在还记得吗?”

慕甄低头看了眼。

的确是她以前的端正的字迹,可不到一秒的停留,她抬头,找寻不到任何一丝熟悉地说:“我没印象。”

赵子渊现在不介意帮她找印象,“你刚到我这的时候,我最先?接触你的,就是你高中三年的回忆。那段时间你的状态很差,经常恍恍惚惚,还会无意识地就和我说所谓高中三年的记忆。”

“所谓?”这词不太好听,慕甄脸色没有好转,“您的意思,是我高中三年的记忆错了吗?”

赵子渊不置可否,食指指节敲了敲分册那句话的位置,提醒她说:“这句话就是你在来我这一星期的时候写的。”

慕甄早就不记得那一星期发生的事。

无从对症的线索,她印象里的治疗,渐渐也和赵子渊说的合不拢方向。她不知道是哪边出了问题,又?是哪边联系不上。

赵子渊见她迷茫,递了张烫印的新名片给她。

接下来的话,抛开先?前的意见,全然心平气和:“我能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次我能帮你,只看你愿不愿意。”

慕甄讶异赵子渊的爽快。

但话题仍在继续,赵子渊同?样提出要求:“我早就说过,你选的那个方法是没意义的。”

慕甄想到秦宴礼删空的那个列表。

她本该发脾气,却出乎意料地没找他算账,也是出奇。

想了想,慕甄笑着试探:“可如果我说,秦宴礼也是我用那种方法找到的呢?”

“你觉得可能?”赵子渊没有笑她,甚至连原先?的笑都尽数收敛。他望着她,眸色冷冽却清蕴。

慕甄心理咯噔了下,深思起来。

赵子渊转了转手上的钢笔,拇指摩挲着钢笔的金边,温热传递。他还是擅长从她的一举一动来判别她的情?绪变化。

“如果我没猜错。”他单句了然,“他对你来说很特别?”

慕甄还在想赵子渊刚刚那句“你觉得可能”,手习惯性地摸了下鼻尖,嘴上的话自然违心:“对我来说都一样。”

赵子渊看出她的烦乱,“你知道吗?”

“什么?”慕甄抬头看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子渊盯着她,那眼神附带的力度似能将她穿透,“你还是没改掉说谎就摸鼻的动作。”

慕甄怔在原地,没说话。

她当然清楚自己是在说谎。

自从那天开始,秦宴礼找她找的勤快,她虽然不是每条信息都回,但注意力多少?还会分在他那。

定时定点,只要手机震动,她就下意识将来信人归到秦宴礼身上。

等同?于是,她咬住他放下的钩子,只是还未离水上岸。

慕甄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

她还需要时间去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而赵子渊也没逼着这个话题继续发展。

“特别不是件坏事。”他说。

慕甄不懂:“一个才出现这么点时间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站到特殊的地位?”

“你再?好好想想,你认识他的时间。”赵子渊帮她梳理,“我们下次见面,我想你已经能够知道答案。

慕甄只字未言,但不代表她没听懂他的话外音。

因为还有的拍摄工作,她就此谢过赵子渊,接过新名片就起身,转身要先?离开。

赵子渊没再留她。

而就在慕甄走到门边,要推玻璃门出去时,赵子渊尤为突兀地又补充:“那三年的记忆——”

慕甄的脚步顿住。

“那三年的记忆,”他平静说,“本就该有他的记忆。”

“是你忘了,你爱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