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光线下,信息的突然跳出,毫无预兆。

慕甄虽不算见过大风大浪,但这种窒息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见。

不说主动花心思在一个男人身上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她就没犯过忘记切号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偏偏在秦宴礼这能有第一次?

不知是不是酒吧空调调的温度不适。

慕甄抑不住渐渐因局促而加快的心跳,只好刻意放缓呼吸。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体内滚烫血液的灼热流淌,酒精密密发酵后,牵扯得她思绪都混乱到几近乱麻。

与此同时,凉风过耳,她和秦宴礼靠得太近,温热的呼吸融在一起,慕甄只觉心尖在倏然热胀后,不受控地冷缩起来。

莫名还多了种贼喊捉贼的紧张感。

慕甄原以为秦宴礼会一成不变地翻脸走人。

但就在她打算佯装镇定地退后时,接下来的发展,有违她想地完全偏离了起先的预设。

秦宴礼浑不在意地接过她的手机,略过沈靳延的那个聊天框,面无表情地扫过一圈她起码上千男性好友的列表。

多秒后,察觉不出情绪变化地,他蓦然挑着笑说:“慕摄影师这么讨人喜欢?”

慕甄倒是受得起这种夸奖。

这出插曲让她断了加他好友的念想,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秦检不也是?”

这话不知是不是触及了什么雷区,秦宴礼一贯的冷淡神色微变,目光再度赋予冷然的疏离。

他没拐弯抹角:“我没兴趣成为这千分之一。”

这话隐含的意思可以是两层。

要么是“我对你不感兴趣”,要么就是反向置之,“我只做那个唯一”。

慕甄可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大魅力,会让一个两面之缘的人持有后面那种想法。

所以尤为果断地,她把这话的意思理解为前一种。

秦宴礼看不惯她这种广泛皆是好友的作风。

现在看来,她爱抛直线球,他又何尝不是。

慕甄自以为懂了秦宴礼的意思。

她趁他不注意,抬手一下抽回自己的手机,看都没看沈靳延的消息,利落按键熄灭手机屏幕,把手机丢进口袋。

全程行云流水的动作,秦宴礼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说话。

慕甄也不和他多绕,压下眉眼间绽出的笑意后,声线渐渐放平端正起来,直接说:“该是我付钱租的那个车位,我没道理让你付钱,我现在欠你一年的车位费,怎么支付?”

话冷不丁淡漠起来。

就算眼前站的是她理想型的男人,慕甄也能做到淡定自如。

她清楚,先要把账算清,再来找机会谈感情,两边的地位才可能后续持平。

不过秦宴礼显然没要收她钱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覆压下多余不必的情绪,开口问她:“加微信是为了转钱?”

慕甄把酒杯放在栏杆边的沿台上,双手闲散插兜,话里恰到好处地暗示:“如果不只是转钱呢?”

闻言,秦宴礼神色寡淡,语气却是尾调微扬:“她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他知道唐曼晴和慕甄说的话,就是因为国外打的那通电话,他知道。

慕甄万万没想到,秦宴礼没两句会搬出唐曼晴。

他以为这会是压制她的杀手锏。

但他不知道,唐曼晴现在对自己非亲生哥哥的感情都处理得一塌糊涂,偶尔还要找她倾诉。

她比唐曼晴脑子清醒多了,现在只不过是抱着泡他的想法。

可谁又能知道这个想法会维持多久?

时间期限连慕甄自己都不能保证。

她笑了,不走心地说:“所以你知道唐阿姨和唐检察长的关系了?”

秦宴礼不置可否。

那就好办了。

慕甄承上启下地说:“我和唐阿姨交流密切,耳目渲染都感受得到。你是觉得我在和唐阿姨走一样的路?还是纯粹不喜欢我,要我趁早认清现实?”

秦宴礼挑过眉梢,“我有说我会喜欢你?”

慕甄勾了下唇角,不急不缓地反向激将法说:“那既然你不会喜欢我,为什么不敢加微信?我看起来像是闲到会拿聊天解闷的人?”

这话说到点上,秦宴礼似乎没再有拒绝的理由。

夜下的风渐渐开始泛凉,初秋的迅猛势劲拂过夏季尾声的燥热,已然把清凉舒爽都送进花香,萦绕在他们周身。

明明户外花香够浓,却怎么都不敌慕甄身上漫溢挥散的鸢尾花香。

鸢尾花香的前调越是馥郁,尾调越是勾人。

像极了她藏匿不住的风情,举手投足的成熟都是靓眼。

不得不说,慕甄的妖艳长相很吸引男人。

但这会她余光但凡扫到旁人投来的不怀好意的搭讪视线,着实是一个头两个大。

秦宴礼却像是早就习惯外边的这类打量,美女如云经过,他多一眼欣赏都吝啬,全然盯着眼前的慕甄看。

慕甄被看得背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麻。

多时的四目锁定,这场博弈里还未分明是谁先上了钩时,秦宴礼先一步地降下先前的所有怀疑,听似正经地慢调说:“如果是以哥哥的身份,帮妹妹付个停车费,理所应当。一点小钱,没必要还。”

慕甄听到“哥哥”那两个字,忽地颤了下身。

秦宴礼继续在说:“但你想用那个微信号加我,按道理来说,我是不是可以说我要考虑的时间?”

慕甄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宴礼,聊好了吗?这边人来了,说要见你。”

秦宴礼言简回:“好。”

说完,他视线果断从慕甄身上收回,冷淡的视线在暖光灯下这么久都没被蕴热,反倒更凉。

他没什么表情,绕过她怔住的身子,擦肩而过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慕甄仍旧愣在原地。

她盯着沿台上的酒杯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宴礼刚才那句话简直比她到现在为止说的所有话都要暧昧调情。

——“我是不是可以说我要考虑的时间?”

结合上前一句哥哥妹妹的话,他既没说绝,也没给她过多期待。

耍着花样和她原地兜圈。

说到底,不仅没让她把钱的事情解决,还肆无忌惮地用这种堪比禁忌的关系搅得她一池春水愈发泛滥,被动地春意涌动。

想到这些,慕甄眸色沉下,瞬间心态炸了。

*

从外边回来一直到聚会快要结束,顾行帆都察觉到慕甄不对劲的地方,喝酒猛灌也就算了,还跟吃了火.药一样不给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好脸色。

其中似乎还包括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她的秦宴礼。

顾行帆虽然刚刚没跟着出去,但头脑灵活点,都能猜出慕甄的情绪骤转和秦宴礼有剪不断的关系。

他没直截了当地去问,只是问:“还试吗?”

慕甄手摇着冰块没入的酒杯,面无表情地盯着里边酒水的渐冰,努力压下被秦宴礼带动全局导致劣势的不爽。

她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嗤笑了声,转头反问:“你上回那个传媒公司大小姐,怎么又不试了?”

顾行帆虽然事业上属于青年才俊类型,但私生活的不靠谱众所周知。

纯用一副好皮囊就能轻松收割娱乐圈身材窈窕的美女,他身后还能一如既往地有家世背景相当的大小姐。

慕甄嘴里提到的传媒公司大小姐,就是顾家给顾行帆原先选定的联姻对象,另一家巨头传媒公司的海归千金。

但偏偏顾行帆这人擅长运用“吃碗里的,看锅里的”这一招,乐此不疲地一次接一次用爆点新闻让旁人把“渣男”的标签贴在他身上。

“知行传媒”这家顾行帆上手的公司还一度因为顾行帆深夜把千金大小姐一个人丢在路边的近照而被一夜喷上热搜。

所谓人红是非多,顾行帆和慕甄两个人便是鲜明例证。

他们在外风评都差,黑他们的人可以沿着网线把他们的朋友圈、生活圈统统扒出来,难听脏话成堆,骂得狗血喷头好像都不能解气。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个人事业的风生水起。

黑评同样是流量,运用得好,身价照样可以成倍翻。

这就是现在流量市场的不成文定律。

慕甄和顾行帆掌握这点,另外加上公关的各种有效利用,在不影响情绪的条件下,他们各自站到了行业的领先位置。

可事业的成功并不能消减他们两人同为感情不顺的挫折。

顾行帆是有念念不忘的人,但慕甄没有。

他倒也不藏,笑着说:“如果我说,我突然觉得她不像她了,所以不想再试,你信吗?”

“信啊。”慕甄实话实说,“怎么不信?”

话刚说完,慕甄就眼见着秦宴礼和大家打了招呼,到顾行帆跟前,和他说:“有点事,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约。”

聊天话题被打岔,顾行帆掩住情绪,轻描淡写:“好。”

慕甄没说话,也没抬头分出一眼看他。

余光扫过,秦宴礼可能看了她,也可能没看她,慕甄不关心。

她转手给顾行帆续好杯中的酒,专心聊天说:“这世界上本来就不可能有两个相同的人,现在觉得相像,可能以后某一天突然就会觉得不像。不喜欢还在尝试着喜欢,那就是浪费时间,不如早点止损的好。”

顾行帆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

他越听,表情越轻松。

直到慕甄说完,顾行帆才抖了抖西装裤上的烟灰,兴致缺缺地把没燃尽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慢条斯理地说:“你分析我的每次都能头头是道,怎么到自己那边,屡屡出问题?”

慕甄被一下噎到,难得强词夺理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又没谈恋爱。”

“你只要别放信号放得最后收不了场就行。”顾行帆一脸看透的表情,说到还不忘给慕甄敲敲警钟,“纪希霖这个人就是个混子,行业水深,他后面究竟想养多少人,我都算不清,你别上了他的当。”

慕甄知道。

她认识纪希霖那会,这人不在传媒这行做。

后来是中途找到了个“合作伙伴”,低价收购散股,里应外合地得到那女人的帮助,一路站稳到发家致富。

慕甄不爱打听别人的事,但纪希霖没安顿多久,最近又开始烦了。

要不是为了给程蔚机会,送他封拍的关注度,她这回项目都不可能接纪希霖那边的工作。

所以等到这次郑思虞的拍摄结束,慕甄不打算再接纪希霖手上的相关工作。

她工作多得是,不差他那边一点。

听到顾行帆的话,慕甄也只应着声说:“不会,放心。”

但有一点,顾行帆始终想不通:“那你捧程蔚,是不是想和他试试?”

这话戳到点上。

慕甄原先是有这个想法。

但顾行帆有一句话说对了。

慕甄只要和程蔚站一起,她的气势就比他强,常常不知不觉就会盖住他的灿烂耀眼。

慕甄要的是能压住她的,而不是她不经意便能压制对方,还要尝试去妥协。

最近的深思熟虑,慕甄的确发现程蔚和那些男人不一样的点。

小男生心思单纯的结果,就是他总是恨不得要把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让你明白他的心意有多么澄澈。

程蔚可以当着慕甄的面掐断那些爱慕他的女生的电话,甚至是随便就删除她们好友,就为了展示给她看,“我心思都在你身上”,以此来哄她开心。

慕甄思想比他成熟,知晓异性朋友圈一定程度的重要性。

她做这行,更不可能会像他说的那样,果断删除掉所有能联系的异性朋友。

程蔚这种做法,实际想讨要慕甄和他一样,当面删异性好友给他看。

慕甄不可能这么做。

其实博得安全感的方式很多,并不是只有这种。

程蔚的说好听了是在花心思讨慕甄欢心,但说难听了,就是不成熟的幼稚表现。

慕甄受不了。

她会觉得有负担,会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清楚,感情需要的是你来我往,而不是单方面拼命付出。

她不值得他这么做。

所以针对顾行帆的问题,慕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她当时不是没想过和程蔚试试,但现实相处告诉她,他们不可能。

慕甄回答顾行帆,也是说:“我和他不可能。”

那顾行帆不懂了:“那照着先前选出的那批模特,程蔚不是硬实力条件最好的。你完全可以挑另一个专业培训出来的捧,为什么非得捧他?”

这话像是个开关,猛地点开慕甄的记忆。

她抿了口酒,笑笑没说话,但恍然间,思绪已然随之飘散。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程蔚那天。

是较之今晚更甚的狂风骤雨。

盛夏时节的闷热被风雨无情地席卷一空。

天际浑黑暗沉地铺天盖地笼罩,长道上已无一人,空旷寂寥。

慕甄避无可避地瑟缩在角落,身上的白衬黑裤被打湿得瓷肌尽显,脸上的妆花得彻底。

大卷的长发湿润垂坠,滴答滴答地在水泥路上打划出深浅不一的骇人渍迹。

圈圈涟漪动荡,敏锐的感官都被身前的暗影胡乱占据。

慕甄浑浑噩噩地面对眼前的少年。

冷凉的水珠接续划过他的发,顺着脸颊滚下,落在她面前。

她紧张地屏息凝神,只听他亲和地说:“姐姐,没事了。”

那一眼,慕甄不会忘。

后来参与封拍模特的选拔,她一眼就在人群里捕捉到了年轻气盛的程蔚。

正如顾行帆说过的,明明有专业的更好条件的男模,慕甄偏偏选了程蔚这个出来兼职赚快钱的学生。

是因为,她没忘,他给过她捧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