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从我心/问潆

2021.2.18

九月初秋,夕沉朝落。

滚烫炽热的火烧云飘浮广袤天际,挟着逼近窒息的热风,蓄势染红连片的独栋别墅。

别墅二楼的摄影区,慕甄背光而站,手上来回开合的银边打火机,“咔嗒”清脆地连声作响。

风声阵阵拂过耳际,吹散她长款过肩的波浪卷发。

就连快要几近漂亮锁骨线的耳链都随之肆乱垂坠。

摄影棚喧声不低,慕甄昨夜失眠,没睡好,这会被吵了一天,终于开始头疼。

她抬手按了按拼命发跳的太阳穴,刚摸出根烟想点,忽地想起是在摄影棚。

几秒后,慕甄又把摸出的烟塞回到烟盒里,漫不经心地把打火机放进深红风衣口袋后,随手拿起旁边桌上的相机,朝着工作人员挥了下手,示意继续。

但工作人员那边的迟疑,显然是男模那边还没准备好。

程蔚助理急匆匆地跑到慕甄面前,连连弯腰,“慕甄姐,实在不好意思,程蔚那边要换的衣服临时出了点问题,可以再给我们十分钟吗?”

慕甄倒是很好说话,手上把玩着相机,视线不知略过什么,嘴上直接问:“人在楼上更衣室?”

助理点点头。

刚想继续解释些什么时,慕甄慵懒地掀眼朝楼上看了眼,二楼更衣室大门依旧紧闭,密不透风。

整个摄影环境打光够亮,刺眼到连自然流通的活跃空气都莫名升温。

原先定的是五点结束拍摄,但照眼前这个情况,显然要熬到六点半以后。

助理战战兢兢,生怕眼前这个业内传闻脾气够差的摄影师当场发火。

然而,慕甄近几日一再地刷新外界那点垃圾风评,说好不好,说差不差,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性。

慕甄撩了下缭乱垂肩的长发,把手里的相机塞到助理手里,转身就踩着高跟鞋朝楼上走去。

二楼的更衣室不分男女,所以慕甄就算走近,别人都不会多想。

她扣指节敲了两下门,里面不同所想,没动静。

慕甄也不耽误时间,压下门把就推门朝里走。

迎面入目的,是漫地窗帘遮蔽光线后触及的黯淡光景。不过慕甄视力够好,眯眼望去,视线便定格在摄影棚里半裸着身的男模身上。

不得不说,新季度杂志封面找到的这个新晋男模身材万里挑一,一件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前边纽扣一颗未扣。

肌理线条惯畅净澈,块状连及的胸肌和腹肌。

经久的训练,才可能会有这种成果。

慕甄反手带上门,没靠近,反是背靠在门上,双手插兜,柔光漫溢的满目融汇着似笑而非的挑逗意味。

他的衣服是她亲手检查过的,能出什么问题?现在必定就挂在旁边的柜里。

她知道,他就是故意没穿衣服。

但现在这种场合,慕甄可没和程蔚浪费时间的心情,她给他创造条件,工作就要给她看到成果。

慕甄的个子不矮,踩上高跟更是快及程蔚下巴的高度,工作后浑然自成的压迫气场,程蔚年龄小,不够成熟,分秒便沦为下风。

她朝他扬了扬下巴,“不想工作?”

程蔚没像以前那样着急回话,而是几步靠近到慕甄面前,居高临下酿出的情意视线,他刻意压低嗓音说:“那我好好工作,你今晚陪我吗?”

慕甄笑意不减:“我最近每天都很忙。”

“那我陪你回去。”程蔚好脾气地低声说。

他和慕甄认识这么久,看似关系越发亲密,却没一次能有机会着实靠近。

他意外知道今天是她生日,猜她今晚会空出时间,他早就订好蛋糕,就等今天一个回答。

慕甄看出他的心思,但不巧的是,她从来不过生日。

身份证上的日期,只是身份证上的日期,仅此而已。

慕甄化着浓妆,精致的五官小巧玲珑,红唇染过的风情,连舒出的热息都隐隐蕴入勾情的味道。

她笑着抬手帮他拢过衬衫微褶的衣领,一颗一颗地悠悠系上,食指戒上的冰凉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呼吸愈渐发烫。

可就在程蔚眸色渐深时,慕甄倏然停住了手,悬在半空,轻力扯着他身前的那片衬衫,她手上没使劲,程蔚却着魔似的一点点在靠近。

鼻息慢慢交融时,慕甄云淡风轻地没一点情绪转变。

她头脑清醒地反手一把推开他,敏锐地侧过身,径直走到柜前,开柜把里面的新款西装外套拿出,腾空丢到他怀里,眉梢轻挑着笑:“听话,下来工作。”

说完,慕甄没给程蔚更多的反应时间,拉开门就往外走。

一路走到楼下,迎面撞上疾步跑近的助理宋仪。

宋仪把手机递到慕甄手里,指着上面都没给备注的电话,明白地说:“慕甄姐,是纪总的电话。”

就算慕甄不了解,宋仪都能把那十一位数字倒背得滚瓜烂熟。

宋仪嘴里的纪总,是随恬传媒的老总,纪希霖。

纪希霖手下艺人不少,但他就是看中慕甄的一副出色皮囊,这么多年都一成不变地想把慕甄一手培养上去。

但慕甄偏偏没有这个想法。

她光是做个摄影师,就在被贴上“人气”标签后,站到风口浪尖的舆论关注点上。

一年出道,两年固位。

但换成慕甄,只在短短六个月,就凭着一组自己设计的春季新款照片一炮而红,直接出圈。

日后但凡慕甄上手的摄像工作,日比抬价一高再高。

现在捧着慕甄的老大魏嘉南和纪希霖是多年兄弟,却并不知晓纪希霖一直以来都想要撬他墙角的心思。

不仅是撬工作墙角,纪希霖在感情方面,也是对慕甄穷追猛打,算到现在,应该都有两年之久。

慕甄嫌他烦,干脆黑名单走列,但没想纪希霖现在换了个新号码。

宋仪能知道,大抵是纪希霖已经提前联系过她。

慕甄抬眼看了眼她,不动声色的覆压情绪,她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那头开门见山:“甄甄,晚上一起吃饭?”

纪希霖那头很吵,慕甄静默了会,知道他晚上所谓的吃饭肯定和平时那种应酬脱不了干系。

她越听他去姓只名地喊,头就疼得越厉害。

要是平时还能敷衍,这会的慕甄,却是连承上的心思都没有。

慕甄圆滑起来:“纪总,吃饭就免了吧,我今晚还得去接朋友,时间余不出来,我也不好去扫了老板们的雅兴,不是吗?我担不起这个的。”

纪希霖听多了慕甄这种话,自然以为她所谓的要去接朋友是唬人,他低应了声,明显的情绪沉下。

对话一度沉默多时。

慕甄转眼看到穿好衣服从楼下走下的程蔚,有了挂电话的借口,没两句就自说自话掐断电话。

把电话递回到宋仪手里时,宋仪好奇地问:“慕甄姐,你真要去接朋友啊,那要车钥匙吗?”

“不用。”慕甄没多解释家里那点关系。她今天自己开了车,所以说,“大车留给你们,一会别忘了把程蔚送回江凛大学,他晚上有门禁,别耽误了时间。”

宋仪没多想,只应:“好。”

接下来的拍摄进展顺利。

程蔚向来在做事上足够听话,慕甄愿意花心思去捧他。

但他们当天的交流最多还是停留在慕甄挥手后的一句:“收工,大家辛苦了。”

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应声。

等到程蔚脱下衣服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快步跑出别墅时,眼前虚虚飘过慕甄那辆黑色越野奔驰的尾气,放目也仅有车过拐角的那一抹郁红尾灯。

男孩纵过期待的眉眼瞬间耷拉降下,失望痛快席卷而过。

然而,这类画面,慕甄一般都看不到。

她现在的确没要去接“朋友”,因为飞机落地,到达江凛市的那个“朋友”,会自己出发去小区。

昨晚,收养慕甄的唐曼晴给她打了通电话,意在说和慕甄没半点血缘关系的哥哥,唐曼晴的亲生儿子,秦宴礼要回国一段时间。

家里东西同层的两套大平层钥匙都在慕甄手上,唐曼晴让她随便拿出一套钥匙给秦宴礼就好,接下来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

当年,慕甄被唐曼晴从一场意外中救下,就此跟着她。

但她多年在国内,只和唐曼晴有点感情,秦父生病早逝,秦宴礼又一个人多年在国外,他们没什么交流。

慕甄对秦宴礼的了解最多停留在“年轻有为的检察官”这几个字上。

入行不过几年,就处理好一场反腐大案,后来案件被评为年度精品案件,秦宴礼在行业里的地位一稳再稳,现在名气不小。

但慕甄天生对感情看得低,也对花心思培养一段新感情没太大兴趣。

唐曼晴想让他们好好相处,慕甄最多也只会和秦宴礼停留在礼貌招呼表面,不再深入。

慕甄主要是怕回去得晚,秦宴礼会在门外等久,所以一路绿灯顺利开上高架,她车速也快。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事与愿违。

开下高架到刚刚拐进旁道,慕甄的车盘上就毫无预兆地显示右侧副驾胎压有问题,大概不是挤进粗石,就是轮胎抛锚。

她打好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看,果然是车轮抛锚。

慕甄看了眼时间,几近七点。

黄昏笼罩过后的天黑,沿街昏黄路灯并排齐亮,荡在半空的尘粒在热风中悄无声息地加速流动。

她没多浪费时间,电话打给店里的负责人,确保好转车时间不久后,侧靠在驾驶位外等人。

就如纪希霖说的那样,慕甄生来长相优越。

一双清浅馥雅的桃花眼,微挑着弧度,出众勾人,戴了美瞳的浅眸,灼灼如华,缀进细润的光泽,再配上前凸后翘的身材,慕甄无疑斩获高回头率。

慕甄习惯了来来往往经常会有的眼神,当下就算被看,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消化干净。

但总有会驻足停留的男人。

譬如眼前缓慢停下的一辆吉普牧马人,军绿色车型外架,主副驾的车窗皆开,袅袅飘散的尘雾迷过慕甄的眼。

她没能一秒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样。

男人从驾驶位开门走下,一根烟咬在嘴里,放纵含情的微扬神色,衬在一身笔挺的墨色西装里,是潇洒随性的第一感觉。

直到走到慕甄面前,他笑着朝她扬了扬下巴,视线从她手上把玩的打火机一寸寸地转移上到她的眸中,挑着唇边的笑,纨绔不羁:“一个人?”

慕甄没站直,身高自然不及原先。但她挑眉笑时的气势丝毫不减,“有事?”

“借个火?”男人直截了当,转眼注意到奔驰车里表盘上显示的一行字,笑意染过眉眼,更是甚过,“作为感谢,我送你?”

慕甄没变靠姿,只轻轻一嗅,就能轻微地嗅到男人身上浅薄的茉莉花香,淡淡的,仍有残留。

她抬手敲了下手机屏幕,勾唇说:“谢谢好意。”

火男人是借到了,不过人他没接到。

慕甄盯着开走的那辆牧马人,笑意越发冷凉到不达眼底,随后轻而易举的收敛,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一动不动地等联系人来。

一直到车处理好,慕甄赶时间进到小区。她抄近道从地下室走,两点一线,短距离更快到家。

可她怎么都没能想到。

该属于她租用的那块地下停车位,这一刻被一辆黑色悍马霸道地停着。

那字母数字对应的牌照,是唐曼晴手机发给过她的车牌。

慕甄记得清清楚楚。

下一瞬,打火机“咔嗒”一声闭盖划过的清脆,慕甄倏然笑了。

秦宴礼这一出,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