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国安547单位大楼前。

张顺停下法拉利,戴着墨镜休闲服,踩着运动鞋,在左右两个值班武警的注视下出示准入证,然后走进大门。

下一刻身后传来“砰!”一声撞车的巨响,张顺猛然回头,只见自己的法拉利车头深深陷进电线杆,车屁股后死死顶着一辆银灰色卡宴。

张顺难以?置信的摘下墨镜,只见卡宴门开了,周晖轻轻松松钻出车,奇道:“咦?我刹车怎么失灵了?”

然后他看看法拉利空荡荡的驾驶席,又回头看见台阶上目瞪口呆的张顺,低声道:“……可惜。”

“……”张顺骤然爆发了:“你他妈故意的吧!根本不?是刹车失灵是你以?为我在车里?吧!你有病吗周傻逼!”

张顺猛扑过?来就?要揍周晖,周晖忙不?迭一边叫内弟一边往后躲。正在不?可开交时?突然卡宴另一边车门也开了,楚河钻出车门喝止:“——都住手!”

张顺一看,顿时?喜极而泣:“哥!我特?么还以?为你死了呢!”

这?是张二少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哥,在此之前要么是局势混乱碰不?着面?,要么是周晖扣押楚河不?准出家门,张二少极度郁闷时?甚至怀疑他哥已?经?被周晖灭口了,要不?是于靖忠和李湖玩命拦着,他非得闯上门去弄死姓周的不?可。

三个人走进547单位大楼,周晖哼着歌儿走在最前,张顺稍稍落后半步,问楚河:“哥你最近怎么样?上次北京城被死气?笼罩的时?候你没受伤吧?”

楚河一身修身黑西装,没系扣子没打领带,显得清瘦而休闲。就?算是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他脸色都有点儿发白?,但起码比在H市心头血快耗空的时?候好看一些,闻言摇摇头道:“没受伤——你怎么在这?里??”

“于副主任打电话叫我来的啊,说是有紧急情况。”张顺耸耸肩:“倒霉姓周的和你俩都长期不?出现,吴二组长从东北启程人还没到,三哥又重伤未愈,于副主任说我勉强也能当个战斗力?使,叫我隔三差五来国安值个班……”

周晖在听?到“倒霉姓周的”时?候就?有点忍不?住,但刚要说什么,就?被楚河语调古怪地打断了:“——三哥?”

“司徒犼三啊。”张顺理所当然道:“三哥人很好的,很照顾我,经?常带神完、九尾狐和我出去泡妞唱K,在他受伤之前我们把?周围所有地下赌场的场子都踩遍了……”

楚河默默地看着他,心情很复杂,许久不?说话。

张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哥,半晌楚河转移目光,面?无表情道:“没什么。”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三个人走出来,迎面?走廊上就?撞见李湖。

李湖女身的时?候永远穿着她那标志性的爆乳装,见到周晖和楚河的时?候吓了一跳,绝世胸器差点没一个哆嗦跳出来:“凤四!你竟然还能出来!我以?为你死了呢!”

楚河深深吸了口气?,周晖急忙喝止她:“别跟内弟那傻逼孩子学!你怎么也来了?”

“于副说有处理不?了的情况,紧急把?我叫来的嘛。”李湖一撩长发,风情万种勾住了张顺的胳膊。

而张二少的反应已?经?从不?久之前的挣扎反抗到现在的表情麻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她的无差别肉弹攻击。

周晖皱起眉头,看看眼前这?一串组合,心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于靖忠突然打电话把?包括自己和凤凰在内的所有人都叫来了特?别处?

“哎哎,你们几个消息迟钝的,知不?知道最近有个大八卦。”李湖又向左右看看,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说:“咱们特?别处,上星期突然空降来了一个顶头大老板……”

“咱们老板不?是于副吗?”张顺问。

周晖冷冷道:“咱们老板不?是我吗?”

“……是时?候纠正你们对这?个世界错误的认知了。”李湖怜悯的看着他们俩,“于靖忠虽然是代?行正职,但毕竟头上还顶着个副字,上面?有些人看他很不?顺眼的。上次他杀了那个军委老头,就?有人故意要整他,再加上前段时?间降三世明王差点弄死了半个北京城……”

周晖奇道:“没有姓于的话前面?‘差点’这?两个字就?要去掉了好不?好。然后呢?”

“哎呀,总之政治斗争是很残酷很复杂哒。”李湖说,“现在的情况就?是,上面?人为了在特?别处分一杯羹,抓着于靖忠就?往死里?整,这?次干脆空降了一个所谓姓赵的正主任,昨天才来就?职……”

几个来办事的人经?过?,李湖立马闭嘴不?说了。

等那几个人经?过?,张顺才好奇问:“昨天才上任,你怎么今天就?打听?得这?么清楚了?”

李湖羞涩地扭了扭腰:“人家男宠很多的啦,军委的人大的政治局的,哎呀这?些破事我都不?想听?……他们非争着来讨好我,好烦的嘛。”

所有人:“………………”

张顺飞快把?胳膊抽出来,战战兢兢躲到楚河身后。

“你们在外面?干什么?”不?远处于靖忠叼着烟,夹着平板电脑,站在会议室门口莫名其妙问:“人都到了怎么不?进来?开会了啊。”

于靖忠脸色如常,没有半点异样,但看在别人眼里?那就?是言谈举止一如往常——强颜欢笑;眉毛上三道抬头纹——满心沧桑;被香烟的白?雾笼罩——痛苦难当……

众人满心感慨的进了会议室,拉开椅子稀稀拉拉的坐下,于靖忠一边开平板电脑连接放映机,一边头也不?抬道:“今天叫大家过?来是因为特?别处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紧急情况,性质非常严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挽回当前的事态……”

李湖第一个发言:“于副!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张顺立刻附议:“大家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于主任!”

周晖冷冷道:“不?用啰嗦,搞死那姓赵的这?事就?解决了。”

周围一片热烈同意,连楚河都用不?置可否来表达了自己的默认。

然而于靖忠眼睁睁盯着这?群人,脸上表情一个大写的懵:“你……你们说什么?搞死谁?”

“搞死那姓赵的!尸体我来解决!”司徒犼三推门而入,手臂、脖子、大半张脸都裹着绷带,但爱马仕丝巾、梵克雅宝男表和脸上那已?经?看不?出牌子的金边眼镜还是闪闪发光,彰显着他一贯壕无人性的画风:“——保证一点肉末都不?剩下,干净省事不?留痕,专业品质证明一切!”

群众纷纷给带伤作战的司徒犼三点赞,表扬声汇聚成欢乐的海洋。

“……你们……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于靖忠嘴角抽搐,手一点,投映屏上放出吴二组长的头像:

“我说的紧急事态,是吴二组长在来国安的路上失踪了!”

·

吴二组长,全名吴北,今年三十三岁,三十岁之前都是在东北“做点小生意”,动辄出入十几辆防弹车,小弟们压马路人人揣枪,堪称如狼似虎鬼见愁。

此人管辖范围内,地痞流氓全贴边走,黑社会干干净净,K粉摇头丸一概绝迹,连找俄罗斯妹子跳大腿舞的酒吧老板们都只恨自己不?透明——理由无他,概因此人乃是当地最大的黑社会。

而姓吴的之所以?这?么嚣张,全是因为三年前他投靠了国安六组,成了有国家公务员背景的东北黑帮老大。

“——这?个人物简介不?准确,”李湖对张顺说:“你没见过?吴老二——连你哥都没见过?,他来国安的时?候你哥还在H市猫着呢。吴北这?个人吧,他不?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黑社会老大,他……”

李湖双手合十,举在胸前,眼底闪动着少女粉嫩的光:“他是一个有浪漫主义?情怀的,具备忧郁蓝调气?质的,追求诗歌、爱情和远方的男人!不?,不?能用男人这?个词来玷污他,他永远是个眼神如天空般明亮,心灵如冰雪般沧桑的东北男孩!”

“……”张顺问:“那这?个东北男孩是怎么失踪的呢?”

于靖忠叹了口气?,切换图像,屏幕上出现了中?国地图上西藏铁路蜿蜒的曲线。

“吴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跑去横穿大漠,或去雪山洗涤心灵。”说这?话的时?候于靖忠表情特?别难以?形容,他顿了顿道:“前段时?间吴北去爬珠峰,正好尼泊尔返还给我们一批设备,我就?让他顺道带来北京……”

他用红外线笔在铁路线上的某个点上指了指:

“四天前,他取回装备后,带着四个二组成员,这?个叫卢湖措的地方上了一辆编号为K7350的老式火车,这?是我们能查证的吴北出现的最后一个地点。就?在同一天,一伙带着雪山狮子旗的独立分子在火车上发起暴动,随后这?辆火车就?失去了消息。”

张顺奇道:“火车失去了消息?!”

“对,K7350没有抵达目标站,火车消失在了平原上。”

于靖忠放下红外线笔,刚想说什么,突然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不?高,腆着肚子,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捧着保温杯,笑眯眯踱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不?高兴的神完天司。

“你怎么才来?”于靖忠有点诧异的盯着神完天司,随即叫了声赵主任,对众人介绍:“这?是上级部门为了更好领导我们的工作,特?地指派下来的正处级领导赵庸主任,昨天才刚刚来就?职……”

众人纷纷以?复杂目光望向“赵主任”,没有人说话。

神完天司气?呼呼走到楚河和周晖中?间,拉开椅子砰地坐下来。到底是小时?候喂过?几天的孩子,两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半晌周晖小声问:“你怎么了老五?谁欺负你?”

神完天司恨恨道:“他们都欺负我!觉得我跟劫车的有关系!”

赵主任笑呵呵走到最前面?,毫不?客气?的拉开主座坐下,把?保温杯放到手边。他的神情很像是明知被众人瞩目时?故意表现出的随意和漫不?经?心,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些目光其实都在看司徒犼三盘子里?的一块儿肉。

于靖忠抬手扶住了额头。

“不?好意思,啊,打断了你们的会议。”

赵主任咳了一声,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矜持笑道:

“我的名字呢,叫赵庸,中?庸的庸。我们中?国人呢,讲究君子中?庸,小人才反中?庸。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所以?凡事肆无忌惮是不?行的,凡事都要讲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张顺说:“我擦这?大叔哪儿蹦出来的,画风不?对啊。”

李湖怒道:“吴老二生死未卜呢!他在这?打什么岔!”

“……我在来之前,就?听?说特?别处作风散漫,来去随便,很没有我国政府机关工作者应有的精神面?貌——当然,这?不?是批评。我能理解有些同志的工作习惯,啊,这?个是很难改的,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每天都提升自己一点,慢慢改变特?别处做事没有中?心思想,没有主要纲领的现状……”

“……就?像这?次火车被劫持的事件,”赵主任终于话锋一转,回到了会议的正题上,语调顿时?变得严肃而郑重:

“这?次火车被劫持,首先我们要为这?件事定一个性,这?是藏区某些心怀叵测的宗教狂热分子,利用暴力?流血事件,向人民群众煽动分裂、引发对立的恶劣行为!这?是违背我们对少数民族地区的一贯管理办法的!那么我们既然给这?件事定了性,下面?的处理方式就?……”

赵主任笑呵呵转向于靖忠,正想说什么,于副立刻截断了话头:“下面?的处理方式还需要赵主任来给大家具体指导。”

赵主任明显被哽了一下,但圆乎乎的脸上笑容不?减:“这?个……当然,首先我们要强烈谴责这?种行为,给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带来了极大的损失……”

于靖忠大力?赞同:“太有道理了!”

“这?个……为了安抚人民群众的心理,维持现有的平衡团结局面?,我们不?能大肆声张这?次事件,以?免造成有心人士的过?度解读和渲染,以?及网络上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暴民以?言论干扰我们的工作……”

“那您的意思呢?”于靖忠立刻问。

他结结实实把?赵主任企图甩过?来的锅甩了回去,后者却没想到表面?一贯很“肉”的于靖忠竟然这?么滑不?留手,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张了好几次口,才突然抓住灵感:“对!然后是寻访,私下寻访——对方劫持火车后肯定会向我们提出要求,我们只要一边等待劫匪上门来联络,一边联系当地警方,沿着铁路线进行仔细搜索……”

“可是,”于靖忠疑惑道:“四天过?去了,对方没有主动上门来联络啊?”

周晖噗嗤一笑,和司徒、李湖他们同时?捂着嘴转向一边。

“对的,劫匪四天都没和我们联络,说明——说明——”赵主任眼珠转了一圈,飞快道:“说明对方有意要挟政府,企图制造恐慌和混乱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要稳住自身,尽量联系当地警方,同时?切记要对外界封口,绝对不?能泄露半点消息……”

于靖忠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赵主任身后。

赵主任还在口若悬河的发表指导意见,冷不?防于靖忠伸出手,在他肥厚的后颈上一捏。

瞬间赵主任眼神放空,表情茫然,两秒钟后扑通倒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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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公安厅资深领导,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于副叹着气?回到座位上,一边重新接入投影仪一边道:“本来还想要是真有人能接手,我就?甩开这?一摊子,好好去……哎,真不?该高估这?帮人的下限。”

他抬起头,只见所有人都用一种既怜爱又感动的目光望着他。

“——怎么了?”

于副莫名其妙,却只见周晖先伸出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紧接着是司徒,张顺,然后李湖一边拍还一边抖动胸器,无限感慨道:“靖哥,你老妈子当了那么久,我都忘了你其实不?是个废柴了……”

“想什么呢你们!”于靖忠炸毛道:“我就?是怕你们吃了他才自己动手的好吗!”

于靖忠完全想不?到自己在这?帮人眼里?的形象就?是朵饱受摧残、需要保护的娇花——他不?知道也好,毕竟连颜兰玉这?个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儿,都是经?过?大家公认的战斗力?之一。

他继续用红外线笔指着地图上的西藏铁路线,说:“我们必须立刻派人去火车消失的地点搜索,同时?在整个藏区全面?布防。一列火车是不?可能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铁路网上的,要么是时?空隧道突然开启,要么是大地塌陷让火车整个掉下去,总之只要出了事,就?一定能留下痕迹——你们怎么看?”

他向周晖点头示意,而后者正舒服的靠在楚河肩头上,盯着地图问:“你想让谁去?”

这?是个好问题。

于副略一思索,道:“这?次闹事的是藏区,姓赵的要借审查天司来整我,所以?天司走不?了。北京必须有足够的人手来保护首都防卫圈,周晖也走不?了。司徒受了伤,短时?间内最好不?要长途奔波……”

他顿了顿,用征询的目光望向楚河:

“利用龟甲计算地理方位,在九天十地内追踪特?定目标,这?个是你的专长……要不?然你带着张顺和老六跑一趟?”

楚河目光一转,望向身侧的周晖。

果不?其然下一秒周晖用拳头捂着嘴,咳了一声:“叫九尾狐带着张顺守在北京吧,我跟凤四过?去就?好了。”

九尾狐、张顺、神完天司这?个组合也不?是守不?住大后方,于靖忠刚犹疑着想要不?要答应,就?只听?楚河突然开了口:“不?,我要带着张顺。”

满座皆惊,连张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哥,你这?次不?打算丢下我?!”

楚河没有答言,就?只听?周晖懒洋洋的插了嘴:“——你带着小舅子干嘛。西藏高原,氧气?稀薄,别小舅子在那爆肝了回不?来怎么办……”

楚河蓦然转头,正对上周晖的目光。

周晖表面?懒懒散散没个正形,面?孔英俊而气?质轻浮,但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分明闪烁着充满算计的森寒的光。

然而楚河不?为所动,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他们两人的目光中?有些别人都看不?懂,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的东西。半晌后周晖终于别开视线,短促的笑了一声,随便抓了支笔在手里?把?玩:“——你要带就?带呗。哎……可怜灾舅子,去西藏你得喝多少红景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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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内部商量好,于靖忠也没什么太大意见,最终留守人员变成犼三、九尾狐、神完天司;西藏搜救小分队则是一对前夫妻,再加一个拖油瓶小舅子。

从会议室出来,张顺帮于靖忠扛那个昏睡如猪的赵主任,其他人三三两两走在前面?,周晖特?意放慢了两步,回头看着楚河笑道:“媳妇?”

他的笑容深邃充满魅力?,楚河却警惕的停下了脚步:“怎么?”

走廊上周晖和楚河对面?而站,后者身形削瘦神情谨慎,前者却气?场嚣张,肆无忌惮,乍看上去便给人一种极端错乱又压迫的感觉。

离他们最近的李湖都有好几步远,周晖凑向楚河的侧颊,轻声微笑道:“你一定要带张顺……是因为怕我派人留在北京,暗中?杀了他,对吗?”

楚河不?答言。

“有这?么患得患失吗?”周晖很感兴趣地笑道,“就?一根骨头,都念念不?忘的不?肯放手?”

他仔细观察楚河的表情,却只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有种无法表露的,复杂而晦涩的神情一掠而过?。

“——不?是这?样,”他终于摇了摇头,说:“跟你猜测的,其实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