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全是小孩子的宴会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家吃吃喝喝,然后送点礼物,说两句祝福,互相攀谈一番,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季明光虽然父母亲族早逝,自己独立撑起门户,但是季家是一方名门望族,还有不少旁支散布在大陈,其中就有些在朝为官,只是嫡支只剩下季明光自己,这倒也不会让人有小瞧之心。

现在新罗城季家,只有季明光自己一个小孩子是主人,因此自然免不了事事都要拿主意,如今来的都是认识几年的同窗,倒也不必很拘束。

本来流程走完了,然后一些平日里算不上特别熟悉的就准备告辞。

季明光也去送了送,看着大家都上了马车,被自家仆从接走这才放心的回去。

等到剩下的都是关系更为亲密些的朋友时,他这才放松了起来。

往主座上一坐,季明光对于这些大部分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那是从不知客气为何物。

反正大家在一起几年了,对方有什么糗事没见过,性格什么样谁不了解啊。

再拿乔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一拍手,按照往年的惯例,笑容满面的看着大家:“诸位,都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赵棋本来正扣着衣袖,闻言第一个跳出来发言,骄傲的一扬脖子,故意斜着眼睛瞪了周怀一眼,这才慢条斯理的抽出了一个锦盒,往季明光怀里一塞。

故作小声,其实声音大的全场都能听见:“我准备的礼物,可是从南方那边买过来的志怪珍本。

这是书单,你先看看,书册太多了,等会直接给你抬过来。”

赵棋家里很有钱,他家的商铺,在整个大陈的重要城镇都开有分铺。

在有着“财能通神”之称的北陈赵家,赵棋的父亲是北陈赵一脉的族长,赵棋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就是接班人。

而赵棋作为嫡系的唯二两个男孩,也是最小的幺子,从小就受到溺爱,自然免不了要骄纵一些。

因为前头有个大哥顶着,所以家里对赵棋没有什么要求,平素里父母兄长都很宠着他。

在家里就算是亲父母打了赵棋,赵棋都得炸毛。也只有季明光揍他,赵棋才不会记恨。

因为,赵棋忘不了小时候自己贪玩,甩掉仆从,自己在大街上闲逛时,被拍花子的拐走。

是季明光发现了不对劲,然后还是一个小小孩子的他一边通知了赵棋家人,一边跟了过去,放大狗咬伤了人贩子,这才把赵棋抢了过来拉着就跑。

从那以后,赵棋就把季明光真正承认为自己的朋友,事事维护他,他也是从那时候起,喜欢上了买斗犬。

赵棋真正认同的朋友,也就这么一个而已。之所以有时候会帮周怀他们,还是看在季明光的面子上,怕他难做。

赵棋对真正上心的人,好起来那也是真的好。

就像是作为赵棋最重要的朋友的季明光,因为知道季明光平时对一些什么志怪之类的很有兴趣。

为了让朋友开心,他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家里面的商队专门去搜罗志怪。

不管多少钱,只要觉得季明光可能喜欢,统统砸钱买下。

为此,赵棋已经很少出去玩了,蛐蛐也不买了,喜欢的狗也不要新的了,反正他把自己的爱好都断了,用省下的钱都给小伙伴买书。

这些事情,赵棋是不会给季明光讲的,他觉得没必要让小伙伴有心里负担。之所以说是志怪珍本,也只是为了气气周怀。

因为赵棋知道,周怀家里没什么钱,也是最近新加入他们这个小团体的,更是第一次参加季明光的生日宴会。

反正只要是能打击到周怀,私下里给他一个难看,这种事情,赵棋还是很乐意做的。

果然,周怀咬着腮帮子不吭声,他捏紧了袖子,低着头,不敢抬头,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红。

毕竟自己才说过是季明光的好朋友,现在好朋友过生日,总得拿出点好东西来。

不过,摸了摸袖子里那个小小的饰品。

再想想赵棋说的成箱子的书,周怀就感觉到了不自在,礼物比不上赵棋,使得他有些抬不起头。

季明光显然看出了周怀的窘迫,于是立刻瞪了赵棋一眼,示意他闭嘴,赵棋收到眼刀,只好不情愿的止住了话语。

然后季明光就故意当成没看出来周怀的不对劲,很轻松的说:“我明白了,周怀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所以就不让你们这群家伙看了。

毕竟好朋友的心意,我自己独享就够了。

还让你们知道,我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他看了看众人,然后说:“我觉得往年的形式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我们改一下方式好了。

所谓礼物,还是惊喜最好,当众说出来是什么,就没有期待感了。

所以大家直接把东西名字写一下,递过来就可以。”

季明光故意挤眉弄眼,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然后说:“你们写的字,就算是不署名,我也能看出来。

通过这种方式,我还能更加熟悉大家的文笔呢,看看你们今年的祝词有没有进步。”

周怀自然知道,这是季明光怕只有自己的礼物没有念出来,会让他面上无光,故意这样说来给他解围,因此心中感动。

其他小伙伴也都听出来了季明光的意思,知道他不想周怀面上不好看。因为知道季明光性格体贴,向来如此。

况且主人家都这样讲了,所以大家默契的揭过了礼物这一茬,接着换了话题。

本来小伙伴私下里聚聚,往年都是念念礼物,互相打趣打趣,然后聊聊天也就差不多了。

大家原本的家境大部分都不错,就算是蒋铭,也因为季明光一开始就声明,作为自己必不可少的左右手,所以他给的礼物都是要保密的。

大家也只是以为蒋铭是准备做季家的门客之类的,故而就没有挤兑过他。

家境不好的同学,以后若是没办法科举出人头地,做一些家境好的同窗的门客,这也没什么。

有情义在前,往往待遇都还不错,更何况门客也是随时可以脱离主家,想恢复自由身也很轻松,这种行为没什么好讲的。

蒋铭就算是投靠了季家,帮季明光处理一些杂事,以后还可以随时科举,甚至还能看到季家的藏书之类的,其实也是很划算的。

聊了一阵以后,大部分人都告辞了,他们默契的先走,留下了周怀。

周怀看着季明光,现在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了。

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伸手摸着那个饰品,摸了好一会儿。

等到最后,周怀终于下定了决心,把那东西拿了出来,微微颤抖着递给了季明光。

等到东西被接走以后,他眼眶有些湿润,很小声的说:“我没有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东西,我的母亲早就抛下我走了,我对她没有一点印象。

父亲也病死了,而我父母并没有别的亲人。

这些我都不愿意讲出来。因为我不想被认为是博取同情。”

擦了擦眼泪,周怀苦笑的说:“说不定他们心里一直觉得我都是在高攀你。

不要脸的硬扒着你不放手,我知道没有人这么说。

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会这样幻想。

我从小总是能够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我的情绪越激动,这些杂音也越响。

平时里是听不到的。

从开始时骂我是没有娘亲的孩子,然后是邻里的嘲讽,嘲笑我爹是一个窝囊废,我爹痛苦的叫喊,他的挣扎和怒骂···

很多很多这样的声音,但是其实别人并没有说什么。

应该是我真的把苦水存的太久了,以至于都开始产生了幻觉。”

诉说着苦难时,周怀的表情是那种深深的苦涩和麻木。

他仿佛已经被生活伤害了很久,直到后来爆发,然后被迫转学,离开了原来的环境。

他怔怔的看着季明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奇迹:“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子的,他们会负面的看待我,嘲笑我。

可是你不一样,真的,季明光,你很不一样。”

周怀颤抖着抓紧了身上的布料,他有些结巴的形容:“那种感觉,真的,我带着厌倦来到这里。

但是你的声音很干净,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瞧不起我。”

眼泪簌簌而下,周怀也没有管,他只是很激动的描述着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在荒野中跋涉,我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

周围都是讥讽和嘲笑,有很多影子围绕着我。

他们对我指指点点,从头到脚的批判我的一切。

从身世,打扮,学识···

我好痛苦啊,我好冷啊,没有一点点光,我就这么拼命的走啊走,一直走。

不敢出声,不敢示弱。

我必须比平常人更加凶恶,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强大,来保护我自己。

但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束光,很微弱,但是一直在亮着,那时候我是多么高兴啊!

你是不同的,你是真的在关心我。

无论是表面上,还是那种奇怪的声音,都是在传递着善意。

我终于等到了那束光,他让我知道了这世界上也是会有人善待我的。

真好啊,季明光,明光,你就是真的日光明耀,绚烂如光。

所以我就想要靠近你,成为你的朋友,我一直在努力。

真的,这是我最贵重的东西,是我母亲唯一给我留下的东西。

我一直都贴身带着,现在我把它给你。

我觉得我很卑劣,怀揣着并不单纯的目的。

一味的渴求着别人的关怀,这样的我,会让我自己都感觉到丑陋。

我还是忍受不了良心上的折磨,我想把这些都告诉你,把我想要藏起来的过去,以前的不堪都告诉你,我对你毫无隐瞒,这就是我的真心。

季明光,我把它拿出来给你看了,现在,我交给你我的一切。”

而那个小小的饰品,赫然是一颗幽深的眼珠,现在上面微光闪耀,正冷冷的盯着季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