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台共三十三阶,寓缘起?三生,祈缘续三世。

台下有?一条名叫良缘的河,新人登上喜鹊台后,有?三仪,拜天地和结衿之后便是祭良缘河,祷百岁之好?。

喁喁哝哝的揣测声渐烈之时,驼车的纱帘蓦然掀开,几乎咄嗟之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敛声屏息。

当看到梦云芝含娇含笑?并无任何异样时,人群登时沸腾起?来,恭贺声此起?彼伏。

梦云芝和桃生在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中分别自左右下车,款款绕行至八匹骆驼前,两手相牵,共同?迈向喜鹊台。

二人步伐一致,拾级而上。

登上顶端后,两人面朝良缘河而立,任华在台下鸿声喊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吟毕,曼声道:“拜……天……地。”

梦云芝和桃生齐齐下跪,朝天地叩首三拜。

二人起?身?后,任华又继续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稍稍一顿,“结……衿。”

梦云芝侧过身?来,而桃生却迟迟不动作。

“桃生哥哥,结衿了。”梦云芝低声提醒。

桃生旋旋侧过身?去,面向梦云芝,眼光里?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抹抗拒之色。

在见宿城,男女两人,但?凡有?解衿带之举,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皆需行嫁娶之事。

而成婚当日,衿带会系两道结,第一道是寻常结,第二道是为结衿。第二道结在打系之时,通常会较第一道稍松,以使在解开时更为轻易。

结衿在婚礼当中是一步定局之棋,即便已拜过天地,若未结衿,便算不得夫妻。

梦云芝微微俯身?,结扣简易且松和,但?她却解得十分缓慢,认真的情态好?似在做一件容不得半点马虎的细工。

轮到桃生时,却与梦云芝判然不同?,不仅有?明?显的迟疑,眉眼间更是不见一丝半缕的喜气,手指往结扣里?一插,因衿带是软缎质地,一捋即顺带滑下,不解自开。

随后,梦云芝两只手分别牵起?自己与桃生的衿带,紧紧地打下一结,终于舒心一笑?,“从今往后,我便是桃生哥哥的妻。”

桃生满心惆怅,默然未应。

结衿之后,便是祭良缘河。

喜鹊台上放着八只纯金打造的金笼,笼顶均系有?一朵用绸带编成的红花,里?面各关着一只灵活的喜鹊,“叽叽喳喳”欢叫不停。

任华道:“喜鹊迎佳期,祭……河。”

梦云芝和桃生齐步走到左边第一只金笼前,各伸出一只手,一同?打开笼门,喜鹊“扑棱”一下飞出,另七只金笼亦此般逐一开启。

当最后一只喜鹊飞出金笼时,台下众人异口同?声地道:“恭祝小姐、姑爷,白头偕老,五世其昌。”

桃生与梦云芝礼成之时,见宿城另一方?,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缓缓停在一座久无人居的空院外,赶车人是头戴毡帽的仲贤,车里?坐着章琔和易拾。

章琔被易拾用一张裘皮整身?裹住,连日的悬吊外加鞭伤,如今已是虚弱至极。

易拾和仲贤商量过,待章琔将养一日,恢复些元气之后再出城。

因为,倘若立地出城,一是很容易就能被追上,二是以章琔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支撑接下来近半月的漠路。

权衡之下,只能先藏在城中,又之人多目标大,所以便分散而掩,再寻机离城。

仲贤带二人来的藏身?之处是一间他早先从本地一家已经外迁的商人手里?买来的小院,周围人家较少?,屋后又直通石山,山中有?大大小小数十孔岩洞,便于逃遁之后的再次藏匿。

屋里?,起?居所需一应俱全,又有?仲贤自配的伤药,纵令半月不出门,两人的生活也全然不成问题。

牛车停稳后,易拾先探头钻出,之后再扶下章琔。

章琔双足沾地后,易拾二话不说便将之打横抱起?,一路抱进里?间,放进榻中。

章琔半躺在榻里?,看向门口正与易拾说话的仲贤。

先前,仲贤还是清尘使的首座时,章琔只在他到凌波派选人时见过一面,且那时仲贤以巾遮面,未露全貌,章琔只对其眉眼略有?印象,但?如今模样大变,已难将之认出,只隐约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是谁,遂开口问道:“老伯,我们曾经是否见过?”

章琔问出这话时,仲贤和易拾俱是一怔,二人迅速地对视一眼后,仲贤若无其事地摇头,“老朽不记得了。”旋即又反问章琔:“姑娘曾来过见宿城吗?”

章琔道:“第一次来。”

仲贤不假思索地道:“老朽生来就在这里?,没有?出去过。”

章琔若有?所思地道:“那大概是我看错了。”

仲贤将手一抱,“老朽就不多打扰二位了,告辞。”旋踵即去。

易拾跟着道:“昭昭你先休息,我去送送。”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屋外,易拾抱拳致谢:“多谢前辈。”

仲贤回身?,面向易拾,“梦家很快就会有?动静,现在琼英已经出来,我们只能靠自己警惕。万事需多加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别多想,立马逃。”

易拾道:“前辈的嘱咐,属下谨记在心。”

屋里?,章琔始终坐卧不宁,易拾回来后,立即问他:“易拾,这位老翁是见宿城的人,可靠吗?”

易拾走到床边坐下,“我一位友人跟他有?些交情,说他为人质朴,可以信任。”

章琔愁眉道:“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易拾道:“他不是坏人。”

“不是因为他。”章琔一副忧心忡忡之态,“我害怕我们逃不出去,你有?所不知,梦家在见宿城的势力?非常大,足以一手遮天。”

易拾神色自若地替章琔掖实被盖,又在她鼻尖轻轻一点,“昭昭,如果我们今夜就会死,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章琔想了想,道:“怕和你分开。”

易拾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其辞:“我易拾用性命起?誓,今生今世,直至死亡,我永远陪在昭昭身?边。”将手放下后,易拾浅浅一笑?,“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一言胜过所有?良药,章琔当下宽心,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是如何知道我被人劫到这里?的?”

思忖须臾,易拾不答反问:“桃生是梦云芝未婚夫婿的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吧?”

章琔“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地道:“今早见到了。”

易拾直言道:“玫瑰园的事,我知道。”

听言,章琔颇甚惊讶,但?也无欲遮掩,直视易拾双眼,“我喜欢过他,如今却也负了他,我或许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易拾握住章琔冰凉的手,“昭昭,你和他之间的过往,我不清楚,但?也不打算详知。人世间的情爱,并非永远都是一成不变。有?的像酒,越窖越香。有?的像烛,起?初灼灼,然而终成灰烬。假若有?一日,你烦我厌我,最终弃我,我不会怪你,只会叹缘分如此。”

章琔叹道:“我欠桃生一世情。”

易拾宽慰道:“别让自己负重,无论将来如何,你都不欠我分毫。”

“当初,我很清楚为什么喜欢桃生。但?现在,我却不清楚为什么喜欢你,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章琔对易拾的感情,一面很是清晰,有?别于当初对桃生的喜欢,但?一面又十分茫然甚至畏惧,自己原来竟是个朝三暮四之人。

“我想,”一想到他二人当初的情意,易拾心里?便酸得厉害,“你当初喜欢他的时候,也是真心有?想过与他共度一生的。”

确如易拾所言,曾经,章琔不止一次地想过与桃生共度一生,要是他当初答应下来,今日恐又是另一番光景,然而时光如水,终究不可回流,“是啊,只是后来他拒绝了我。或许从那时起?,我与他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

易拾怅然道:“好?遗憾,昭昭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我。”

“我……”章琔仿佛处在盛夏与寒冬的交替之间,时而炙热,时而寒凉,惶然垂睫,顿口无言。

空气好?像乍然凝滞,她不知所以。

易拾一句心曲之言,却不意挑动出章琔的郁悒情绪,连忙轩然一笑?,玩笑?道:“你我二人在尺雪城早已是臭名昭著,就别去祸害他人了。”

“不祸害他人?”章琔倏尔抬眼,灵眸耀耀有?光,一本正经地道:“那本小姐祸害你。”

易拾顿然起?身?,对章琔郑重作揖,当场上一出插科打诨:“小爷从命。”

章琔不禁哑然失笑?,至今日,生死关头,方?知衷情。原来,有?的情爱如春夜细雨,润物无声。

今早在地牢与桃生相见时的情状一直在章琔脑中挥之不去,她从来不善于不辞而别,给人生徒留一场空白,遂道:“我想再见桃生一面。”

易拾不问缘由,不询目的,亦未生半分迟疑和顾虑,“我来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出自:《千字文》

千里姻缘一线牵。

出自:《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