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姑娘的?话,”章琔嫣然含笑,眉眼间一派云淡风轻,“我会慎重考虑。”

蓝姜朝易金和?章琔浅浅一揖,“告辞。”随后转身行出客堂。

来到门外后,蓝姜特地放缓脚步,向易拾走去,最后在距其半丈之远时止步,轻唤一声:“易拾。”

易拾立即拱手作礼,“蓝姑娘。”

“明日我将远行,也不知何时才归,易公子可否送我一程?”蓝姜凝盼易拾之眸,只期他能答应自己最后的请求。

易拾问她:“蓝姑娘几时走?”

蓝姜道:“辰时前后。”

易拾和婉道:“明日辰时,我会派马车送蓝姑娘出城。”

此言如一盆凉水朝蓝姜兜头浇下,其心中之星火终于彻底熄灭。易拾举手?投足间均是彬彬有礼,但?对蓝姜而言却是不可磨灭的生分。

“希望下次见到你,别再是满身伤。”蓝姜陡作深揖,“就此别过。”而后转身离去。

蓝姜今日来时便抱着撕碎颜面之心,不管最终如何,她只希望能给自己心中这份情一个交待,结果虽然无比可惜,但?好在已经没有缺憾。

易拾在蓝姜的?生命里出现得短暂且匆促,却给蓝姜平淡如静水的世界投进一粒珍珠,又激起层层涟漪。

蓝姜之父是个十足的纨绔子,日日沉湎于酒色之中,致其母狠心抛下小女,愤恨而去,从此再无音信。

即便如此,其父仍旧恶习不改,最终因酗酒过度,在蓝姜九岁那年醉死在烟花之地。

因受父亲的?影响,蓝姜认为天下男子多是薄情种,所以从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直到遇见易拾。

在遇见易拾之前,蓝姜没少听到其风流韵事,心里对他多是鄙夷,雪地救他,纯粹是出于医者之心。

而衿带一事,起初只是蓝姜的?故意耍弄,却孰料素日里频频受众口唾弃的?花花太岁对此事的?反应竟如此认真?,更且说出“此生不娶二妻”之言,实在出人意料。

但?那时,蓝姜对易拾只是大有改观,并无他念,真?正叫她动心的?是易拾在牛车上的?那番话,那时她才似乎看清其本性,原来风流浪荡是假,忠贞不二才是真,却可惜是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易拾那颗不渝之心宛如一块无暇白璧,瞬间击中蓝姜内心,同时又悯其爱而不得,因此决定剖心一求。

而最终结果,她早有预料。

蓝姜前脚刚走,易拾立即拔步返回客堂,一看堂中二人,章琔犹然是一副静好之态,慢条斯理地品茶,易金的?怒气?似乎也丝毫未减,戒尺仍被紧紧地攥在手里。

易拾恭恭敬敬地向二人鞠躬行礼,“实乃误会一场,我向来品行端正,断断做不出那些下作事。”

易金用戒尺指着易拾,气?得手?抖,“你从小到大,老子没少管你,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不成气?候的?臭小子来?”

“嘘!”易拾赶紧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嗔怪道:“我媳妇儿还在这里,爷爷好歹给孙儿留点颜面,不然过后该叫媳妇儿瞧不起我了。”

“噗……”章琔一口茶从嘴里喷出,“咳咳咳……乱说什么?”

易金捏紧戒尺,“老子暂时不跟你计较,但?这笔账,老子要给你记着。”随后又看向章琔,起身走向她,不由分说地将戒尺塞到她手?里,语重心长地道:“昭昭啊,爷爷老了,打不动这小子了,现在将戒尺交给你,往后这小兔崽子要是再干出什么缺德事来,你只管拿戒尺打他。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戒尺。”

“爷爷使不得。”易拾当场大惊失色,一个纵步跳到易金身旁,急慌慌地拉住他手?臂,“还请爷爷赶快收回成命。”

看易拾那副着急样,章琔莫名地感到愉爽,不仅欣然收下戒尺,嘴角同时挑起一抹狡黠之笑?,“多谢爷爷,这份好礼,昭昭却之不恭。”

“啪”,易金一掌拍开?易拾的手?,“往后就让昭昭管教你,你给老子放老实点,别欺负昭昭。”话落,大阔步负袖而去。

易拾哭丧着脸,连声喊道:“爷爷,易老头,老顽固……”

易金却理也不理,径直走出客堂,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易拾转而打起章琔的?主意,冲她伸出手,“昭昭,把?戒尺给我。”

章琔哪里肯依,“休想。”一反手?将戒尺背到身后,“以后正好用戒尺收拾你。”

“别闹。”易拾一个扑身就上手?去夺戒尺。

章琔立时往后一仰,“不给。”

易拾倏然抓住章琔的?手?腕,笑?得流里流气?,“那昭昭可要拿好了。”另一只手则泥鳅一般从章琔腰侧掠过,探至其身后。

章琔顿时一个顶膝,抵住易拾的胸膛,节制其动作,笑?问道:“不怕我试出你的?身手?”

“昭昭是我的?妻子,就是试出又何妨?”易拾话音一落,一掌压下其膝。

二人各施其招,对一根戒尺展开?争夺,活似抢玩具的幼稚小童。

章琔看似在护戒尺,实际是想试易拾的功夫。

易拾看似在抢戒尺,实际是想与章琔嬉戏。

最后,戒尺仍然在章琔手?里,而易拾的功夫也并未被试透。

次日辰时,晨光熹微,蓝宅大门处。

一辆马车停在外面,背着药箱的?蓝姜站在车旁。

冬去捧着昨日蓝姜还回去的紫檀木盒,弓腰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家公子对蓝姑娘救命之恩的谢礼,公子说,希望蓝姑娘可以收下。”

蓝姜袖手?未接,只问:“易公子可还有说别的?”

冬去摇摇头,“再没有了。”

沉吟须臾,蓝姜从冬去手?里拿过木盒,宝贝地抱在怀里,环视道路两旁,看着各家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突然释怀一笑?,又无比遗憾地道:“今日是除夕,可惜吃不到麦饭了。”双臂骤然抱紧,遂即收回目光,一脚踩上马杌,乘车而去。

在蓝姜出城后不久,衙门里接到报案,艄公朱鬼儿在江边发现一具男浮尸。

几名差役带着仵作到达事发地点后,发现尸首面容损毁得十分严重,触目惊心,已经完全辨不清貌相。

仵作经验尸,初步查明此人是被虐杀至死,而其周身上下最为明显的特征是口中有一颗断牙,看磨损程度应是旧伤。

冬去在送蓝姜出城返回的?路上听闻此事,回到易宅后便将之当做一桩新闻告知给正在青竹苑抢戒尺的章琔和?易拾。

两人听到尸首特征时,瞬间停止抢夺,互相惊视对方,不约而同地小声道:“阮籁。”

作者有话要说:戒尺:???为什么突然给我加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出自:《喻世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