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巳正刚过,城南的法?场周围便已聚满瞧热闹的人们,盖因今日的午时三刻,阮籁将被处斩在此。

午时初刻,章琔出现在法场外的人群里,她身披一领月白色缀丹绒斗篷,头戴悬珠链斗篷帽,脸遮雪色素纱,面无表情地望着空空的行刑台,她要亲眼看到阮籁被斩首。

不远处的一座灰瓦屋顶上,易拾披一领百草霜色大氅,长身而立,双手自内将大氅拢成桶状,整身裹起,其色恰与鱼鳞排布的灰瓦相融,乍一看倒像是兀立在屋顶的一只吻兽,目光同样凝定在行刑台上,正颜厉色。

午时二刻,押送阮籁的囚车抵达法?场。

两名带刀的差役粗暴地将头戴枷锁、脚缚镣铐的阮籁从囚车里拽出,而后一左一右赶鸭似的催促他往行刑台上走。

短短两三日功夫,阮籁竟像是被换掉一身皮肉,不但显出与其年龄甚为不符的苍老?之态,眼里的精光也几乎消失殆尽,浑然是一副将死之状。

刽子手是一名膀大腰圆的虎眼虬须汉,头系红布巾,腰缠红衿带,擒得一柄鬼头刀,双腿粗壮如柱,双脚呈外八站立,目光始终停在监斩官孔帅的身上。

差役将阮籁押上行刑台,命其朝人群双跪后便迅速解开其颈间枷锁,末了再于其背后插上犯由牌,诸事自此已准备停当,就等时辰一到,监斩官扔出签子,阮籁便将身首分?离。

午时三刻将至时,坐在监斩台的孔帅高声道:“验身。”

做今日行刑前验身工夫的又别是一名差役,只见其手持一张画像,一眼一眼将阮籁的面貌仔细比照,片晌后,朝孔帅躬身抱拳,“回禀大人,罪犯阮籁已验明正身,是本人无误。”

听禀完毕,孔帅立即从签筒里抽|出一支令签,扬手掷出。

令签落地之时,孔帅声音洪亮地道:“斩。”

赵师爷连忙往前跨出两步,扯嗓子喊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熟稔地取下阮籁背后的犯由牌,信手丢在地上,随后紧握刀柄,铆足十二分?劲力,不及阮籁呜呼,一刀砍下,阮籁瞬间身首异处,血洒一地。

章琔一眼不眨地观完此幕,高悬之心?终于稳稳落回肚中,正要转身离去,蓦然瞥见人群里有一抹似曾见过的身影。

那人身量未足,上着藕灰色及膝短袍,下是同色褶裤,额阔肩窄,眉粗如蚕,右鬓角有一块十?分?明显的断处。

章琔目光登时下移,但见那人手小脚大,异于常人,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她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刺杀目标同样是身量未足,手小脚大。

那晚,格斗虽不算激烈,但那人好似有暗中助力,章琔被他用暗器击伤,非但任务失败,自己也险些丢命,幸得神秘人及时出手相助,章琔方留下一条命来,只是最终还是教那人趁乱逃走。

阮籁人头落地时,灰衣人神情间既无像章琔那般宛如一块大石落地的舒爽之感,亦无亲眼看到亲朋被杀之时的悲痛,表情始终保持着凝重。

人群陆续散开时,灰衣人也起足要走,章琔见状立刻将帽檐往下一压,目光牢牢盯着灰衣人,随其脚步,穿过人群,紧跟而去。

屋顶上,易拾眼光敏锐地发觉此迹,再看章琔跟步的方向,他迅速锁定目标,随即自袖里抽出一张蒙面巾,往脸上一遮,眨眼间,屋顶已是空无一人,唯留一领百草霜大氅静躺其上。

今日依然细雪洒洒,天边乌云堆如美人之髻。

灰衣人离开法?场后,一径往北行去,章琔紧跟在后,眼见着灰衣人就要出城门,正待动手,路旁突然冲出四五个衣衫褴褛的花子围着章琔伸手讨钱。

章琔连忙挥手驱赶,怒吼道:“让开,都给我让开……”

怎奈花子实在围得太紧,教章琔几乎是寸步难移,不过一个晃眼的工夫,灰衣人便已消失在城门口。

而与此同时,花子也一哄而散,须臾不见人影。

章琔飞快地跑到城门外,纵目望寻,却哪里还有灰衣人半个身影?

目标追空,章琔气得跺脚,再回想自己方才被拦在城门里的情形,那群花子必不是碰巧出现,如此看来,灰衣人应当是已经发现自己跟踪在后,方使这出计以摆脱身后这根尾巴。

章琔翘望漫天飘飘冉冉的玉屑,遥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那日的雪可比眼跟前这场大得多。

那日,同样是三九天气,巳时开始,彤云四起,天光尽隐,北风呼啸肆虐,及至酉时左右,天空终于白雪絮飞。

章琔进清尘使不到半年,接到第一支赤尾羽箭便是在此落雪时分。那一刻,她心里既紧张,又十?分?兴奋,摩拳擦掌只待一战。

密信里给的任务时辰是夜半三更,地点是城东外的明香山,特征是茅庐。

尚未至亥时,章琔便已换上夜行衣,动身前往明香山。

雪势渐猛,天寒路滑,积雪已能掩脚踝,茅庐位于山腰处,此时登山自是比平常艰难。

章琔深一脚浅一脚地借树上攀,花去半柱香工夫,终于攀至山腰,寻到茅庐后,章琔迅速隐入林里,伏在纵横交错的树枝间,守待目标出现。

更深风雪躁,章琔鼻尖冻得红如一粒朱砂根果,皮肤冰凉,落雪而不融,眉睫皆白,晃眼一看,活似一名耆耋老?者。

当清尘使,充分?的耐心?是必不可缺之性,章琔如今已练得一副好耐性,气定神凝地挂坐在树杈间,宛如一只静待老?鼠的猫儿。

三更时分,遍山素白里,章琔远远便望见一个人影徐徐朝茅庐的方向行来。

此人愈来愈近,身影逐渐清晰,同是一身夜行衣,单看身量,竟宛如十?岁少?童。

章琔不由得愕然,心?道?:怎是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