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雷虺虺,电如银鞭击长空,乌云叠叠似层山。

章琔孤身穿梭在雨幕之中,宛如一抹魅影,一径朝北疾奔。

“咵嚓”,一道闪电击中青林矮山,顿时烧起一树天火。

章琔远远望见山顶处有一簇火光,像是一座灯塔,指引其一路向前?。

到达青林矮山后,章琔从山底便开始弓腰细寻,尤其腐叶较别处更厚的树脚。

由于泥路湿滑,杂草丛生,章琔只好扶树而行,待至一株枝叶扶疏的树脚时,一抹微不可察的蓝意倏地跃入眼帘。

章琔禁不住喜形于色,随即蹲身而下,一丝不苟地拨开一景天周边的腐叶,又徒手挖泥,最终将之连根刨出,捋去根须上沾的泥块后方小心地放进袖中。

山顶的天火未熄,章琔仰头望了一眼,继续扶树上行。

在半山腰里,章琔又找到一株一景天,刘郎中给的任务是三株,现在只差一株。

正当章琔准备再往上走时,前?方不远处突然蹦出一双碧光眼,张若铜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章琔。

章琔未料到此等矮山里竟有野兽出没,当下警惕起来。

静等半晌,碧眼兽既不扑来,亦不遁逃,只是在原地不停地徘徊。

僵持良久,章琔再等不下去,目视碧眼兽,身子冉冉下蹲,拾起一块石子,霍地投掷出去。

碧眼兽乍然惊跳起,嘴里不断地发出“哧哧”声,在幽静的雨夜山林里显得无比阴森可怖,教人闻之毛悚,碧眼兽显然已被激怒。

章琔动作缓慢而不易察觉地自袖里摸出锈剪,“本小姐一整天滴水未沾,比你更饿,看今晚咱们是谁拿谁打牙祭。”

话音一落,章琔忽地持剪跃起,迅利地奔向碧眼兽,先?发制人。

碧眼兽倒真真被章琔汹汹而来的气势唬住,直到后退三四步后才霍然反应过来,当时恼羞成怒,龇牙咧嘴地拱起身子,一瞬弹起,猛地扑向章琔。

与碧眼兽逼近时,章琔终于看清其形貌,原来是个灰毛白脚的狐狸,双耳奇长,类兔,牙齿尖利,类虎。

灰狐动作矫捷,一爪子挥来,章琔的左袖瞬间被划破,好在棉袍厚实,并未伤及皮肉,若换作春夏薄衫,只怕是已出血口。

“本小姐还是头一回跟狐狸斗。”章琔瞬间被激发战意,整个人凌空飞起,皓腕一翻,手疾眼快地探臂一擒,成功抓住狐狸腿,正要落剪,灰狐却骤然折身,一口咬在章琔的虎口处。

章琔猝不及防地被咬,“嘶……”登时吃痛松手。

便是这一晃神的功夫,灰狐似清楚斗不过面前之人,庚即蹿跳上树,扭头望她一眼,随后扑向另一株树,起落间,宛如一只飞鼠,眨眼消失在黑暗里。

章琔忍着痛,就着被抓破的衣袖,“刺啦”撕下一块布,胡乱将虎口绕掌一缠,又继续寻找一景天。

最后在快到山顶处时终于找到一株一景天,章琔麻利地将之拔出后,带着三株一景天迅速下山。

章琔一路疾行,回到药堂时已累得气喘吁吁,刘郎中正在给易拾喂水,章琔赶紧将三株一景天全部塞给他,“三株,一株不少,赶快救他。”

刘郎中宝贝似的捧着一景天,“你这丫头,老朽那时话还没说完就见不着你人影儿了。”

章琔径自坐在火炉前?,双手靠向炉子,前?后翻烤,“什么话?”

刘郎中道:“老朽想说,那山里有咬人的疯狐狸。”

章琔颔首,“我遇着了。”

“你遇着了?”刘郎中先?是一惊,随后自责不已,“都怨老朽没一口气把话说完。”

“与你无干,有没有疯狐狸我都会去。”说话间,章琔望一眼易拾,忙催促道:“老郎中快去熬药吧,救人要紧。”

刘郎中看看手里的一景天,“老朽给你免诊金。”颇有两分正义凛然之姿。

章琔浅浅一笑,“多谢。”

刘郎中出去后,章琔的目光缓缓移向易拾,最终停在其脸上,凝视片刻,起身走向床头,自其头髻里取出桃花簪,握在手中摩挲,心思逐渐飘远,喃喃道:“也不晓得桃生这几日怎么样了。”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章琔坐在火炉边昏昏欲睡时,刘郎中端药而入。

“给那小子喂。”刘郎中不由分说地将药碗递给章琔,并叮嘱道:“一景天珍贵的很,一滴也不准剩,喝干才算完。”

章琔揉揉眼,十分自然地接过药碗,坐在床畔,一只手从易拾颈后穿过,将之托抱起,而后捏住其下颚,使其张开嘴,随后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入其口中。

一碗药见底后,章琔又动作轻缓地将易拾放回枕上,为其掖实被盖。

刘郎中手捧空药碗,却立着不走,笑意深深地睃看章琔,问她:“丫头,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呐?”

“是我……”章琔斟酌片刻,最后蚊声道:“夫君。”

“什么?”刘郎中故作姿态地将耳朵凑拢,“老朽耳背,没听清,他是你什么人啊?”

章琔倏地别过脸,“是我夫君。”

此话一出,忽闻一阵咳嗽声,“咳咳咳……”

章琔和刘郎中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却见易拾竟已睁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章琔,一本正经地道:“我证明,我是她的夫君,她是我的娘子,我和她是结发夫妻。”稍顿,似觉此言不足以表明二人的关系,又补充道:“明媒正娶,拜过天地和高堂。”

耳闻此话,章琔整张脸禁不住“唰”地一红,“你……你何时醒的?”

易拾背靠着床半坐起,胸膛半敞,眼光深沉如海,不可见底,“刚醒。”

刘郎中乍然惊喜道:“一景天果?然是好东西,老朽今日可算是得了大宝贝,哈哈哈哈……”随即长笑而出。

“老贼精。”易拾轻斥一句,忽见章琔在看其身上伤痕,于是不动声色将被盖往上拉,“章琔,你看光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咋听得,章琔连忙抬手捂眼,十指并紧,遮得严实不透,耳根及颈俱是通红一片,羞臊得厉害,“你……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别诬赖我。”

易拾半挑起唇角,暗自深笑,“那我问你,我身上的衣裳是谁脱的?”

“是……是老郎中。”章琔说这话时颇有些心虚。

易拾假意道:“哦?是么?那我现在就去问他,到底是不是他。”

章琔果?真受激,旋即放下手,嗔道:“你做什么?”

易拾见她已然入套,于是正色逼问:“那你说,到底是谁给我脱的衣裳?”

章琔咬咬牙,自知蒙不过去,干脆承认:“是本小姐,如何?”

易拾瞬即黑起一张脸,佯生怒意,“小爷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女人看光身子,所以你必须对我负责。”

章琔愣住,“你想我怎么负责?”

“你承诺,这辈子都待在小爷身边,不离不弃。”易拾此言乃由衷而发,无比认真,也无比心诚,亦无半分兴起或是玩闹之意。

但章琔却不知其内心之思,只当他是在同自己纠缠脱衣之事,忙不迭对他解释:“你那时衣裳湿透,我为了不让你受凉气才不得已为之。所以,你需知,此事并非我故意之举,你当谅解。”

易拾继续胡搅蛮缠:“小爷不管起因是什么,我只看结果?,而这结果?就是你章琔脱了我的衣裳,事实显而易见,你盖不过去。”

“早知道就不起这好心,冻死你活该。”章琔悔恨得直跺脚。

“章琔,你别想耍赖。木已成舟,悔之晚矣。”易拾理直气壮地威胁道:“你要?是不承诺,我明日就叫整个尺雪城,上至白头老翁,下至五尺幼童,都知道此事,甚至着人编成话本,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章琔一时间气得舌头打结,“易拾,你……你……你讲不讲道理?”

“你且说说,我讲的哪句不是道理?”易拾徐徐直起身子,一丝精光在眸心一闪而过,“章琔,事实胜于雄辩。小爷的衣裳,就是被你脱的,你还想怎么抵赖?”

“我……我……你……你……”章琔破天荒被人噎得说不出一句回嘴之辞。

易拾又继续加狠料:“小爷好好的清白身子被你看光,章琔,你可别做那人人得而诛之的赖皮。”

章琔忽然灵光一闪,振振有词地反驳道:“你休得诓我,你没少去红门里,身子早叫那里的娇娘看得光透,现在倒要?来讹我了,你还要?不要?脸皮?”

易拾反问道:“是谁告诉你,小爷去红门里是找娇娘了?”

章琔想也不想,脱口便问:“不去找娇娘,那你去红门里作甚?”

本是问及不便讲于人前?的私事,孰料易拾竟一反其道地对其称许:“问的好,你身为我的夫人,就该过问我的行踪。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去红门里只为喝酒,你信是不信?”

章琔不假思索地道:“我不信。”

易拾面色沉肃,“你信或不信,事实皆不会因此而改变。”

章琔猛然惊觉自己似乎正被他一步一步地套进圈里,遂而赶即收住,“我不与你掰扯,总之……”

“没有总之,只有你脱我衣裳的事实。”易拾兀自打断章琔的未完之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道:“章琔,我要?你负责。”

见他态度坚决,章琔索性不再解释,一跨步走到火炉旁坐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章琔不知,易拾是拽歪理的一把好手,从小到大,只要他愿意花心思去辩,几乎无人能讲过他。

所以,单此一路,章琔在易拾面前便行不过,除非他肯让道。

但很明显,在此事上,易拾绝无让步之意。而这番牵扯,他早已下定决心将自己化成一根藤蔓,与章琔纠缠不休。

十二年的苦苦寻找,而今终于重逢,他便再也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