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暴雨滂沱,雷电大作,寒风瑟瑟刺骨。

章琔浑身湿透,眼睛被雨迷得只能半睁,因其身量比易拾低一个头,架着他行路便十分费力,一路上两步一停,不到三里的路程却足足花去近一炷香工夫。

终于来到药堂外时,却见大门紧闭,乌灯黑火,章琔遂将易拾扶至门边坐下?,而后拉着门环使劲敲击,“有没有人啊,开开门呐……里面有没有人啊……”

连敲十数下后,章琔终于听到里面传出声响,却好似在骂骂咧咧。

少时,门开,刘郎中擎着一支烛台,面含怒气,在看到章琔湿发贴面、气色惨白而致略显惊悚的模样时,不由得吃了一惊,舌头犹如打结,“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章琔返身扶起易拾,“老郎中,救命要紧。”

不待刘郎中开口,章琔已经架着易拾进到门中。

冷风“呼呼”猛灌,刘郎中手里的烛火摇曳将熄,他连忙将门关上,随后快步跑到章琔前面,为之引路,“跟老朽来。”

章琔依从地跟着刘郎中来到后堂的一间客房里,将易拾放到床上,“老郎中,快救他。”

“慌个什么?且先让老朽看看再?说。”刘郎中将烛台移至易拾脸旁,一看,当?下?诧异道:“怎么是这小子?”

章琔惊讶地看着刘郎中,“你认识他?”

“他身上的棉袍子都是老朽的。”刘郎中随手将烛台往桌角一搁,跟着指挥章琔:“给他衣服脱了。”

章琔登时怔住,指着自己,“我??”

“眼下这屋里除了你就只有老朽,老朽现在可没那功夫。你要?是跟这小子有仇,那就让他继续穿着,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冻死他。”刘郎中说完便扭头走了出去。

章琔垂着双手站在床边,将易拾上看下?看,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她从未给男子更过衣,更也不曾见过男子赤身模样,当?真是愁煞人。

踌躇片刻,章琔拖着脚步走近,双膝贴床,俯下身,抖擞着一双手去解易拾的衿带,动作十分生疏。

解开易拾的长袍后,章琔为将湿衣自其身下?拽出,便用环抱之姿将手探至其颈下?托起,再?费力地扯出棉袍,留给他一身单薄的里衣。

当?是时,老郎中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水盆进屋,瞥一眼床上,冷冷道:“脱光。”

章琔诧然,“脱光?”

“还是那句话,你要?跟这小子有仇,就让他继续穿着。”说话间,老郎中又丢给章琔一块麻布,“脱光后用热水给那小子擦身子。”

章琔望着刘郎中潇洒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床上只剩一袭里衣的易拾,感到为难不已,麻布被她拿在手里,左拽右扯,迟迟下?不去手。

犹豫再?三,章琔一咬牙,霍地坐在床边,一本正经地同早已昏迷不醒的易拾道:“易拾,你听清楚了,我?这是为了救你,并不是想轻薄你,你可别怪我。”

语罢,章琔着手替易拾解带,当?衣襟敞开时,章琔顿时惊住,只见他身上竟缠着纱布,并有渗血之迹。

章琔急忙将其衣带尽数解开,纱布几乎裹满一身,更且红迹斑斑,直惊得她目瞪口呆,“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伤成这副模样?”

“咳咳咳……”易拾冷不丁风咳起来。

章琔赶即拉过棉被盖在易拾身上,双手探至被里为之解纱布,动作极其轻缓,端的是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弄疼他,一壁又自言自语地道:“你这纨绔子,一刻也不肯消停,准是跟人打了架,才伤得这样。”

连撕带扯地将纱布从易拾身上解去后,章琔又利落地把麻布浸入热水里,片刻捞起,拧至半干,替易拾擦身。

自出生到现在,章琔还是头一回花此等功夫去伺候一个人,看着易拾了无血色的面庞,不禁忆及初见那日的情景,二人在葵花桥打得不可开交。

也是那时,章琔才初次见着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之貌相,而彼时却哪里料到,此恶棍竟在不久后与她拜堂成亲。现在想想,还真是一桩荒唐事。

而更荒唐的是,此时此刻,自己竟在伺候这个恶棍,章琔禁不住哂道:“你这纨绔子还真是好福气,也不知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能劳动本小姐亲自伺候,就当是本小姐欠你的,如?今便算还清,咱们互不相欠,你往后可别再来招本小姐了。”

仔细地为之擦净身子后,章琔倒累出一头汗来。

“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章琔随手将麻布丢在盆中,而后为易拾掖实被盖。

刚拾掇好,刘郎中便一手提着一只火炉,一手捧着一套干衣进屋,先将干衣塞给章琔,紧接着又将火炉放在床前,一壁摆弄,一壁道:“赶紧去换身儿干衣,老朽可照管不过来两个人。”

“多?谢。”章琔也不客气,捧着干衣便往外行去。

更衣回来后,章琔见刘郎中正给易拾诊脉,却不知因何事而满面愁容,遂问道:“怎么了?”

刘郎中徐徐摇头,“这小子状况非常不好。”

章琔闻言一惊,一个箭步跑到床前,“麻烦老郎中说具体点,他到底是什么状况?”

刘郎中将易拾的手塞进被盖里,轻描淡写地道:“累的,伤的,冻的,就这么几回事。”

章琔不懂病理,也听不明白,只道:“需要?什么药,你尽管说,我?去想办法找。”

“倒也不难办,”刘郎中抬手指北,“从这里往北六里地有一座青林矮山,山里长着一味药,名叫一景天,约莫三寸高,叶蓝根绿,生在雨天的腐叶里。整个尺雪城,只青林矮山里才有一景天。而此药不但能治风寒,对伤口愈合也有妙效。你要?是不怕,就去青林矮山采一景天,老朽保管明早便能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傻小子。”

稍顿,刘郎中又道:“但老朽有个条件。”

章琔道:“但说无妨。”

“治这小子的病,一株一景天即够,但老朽需要?你多?采两株,一共便是三株。”刘郎中竖起三根手指朝章琔比划。

章琔不假思索地道:“我?答应你。”庚即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刘郎中眼前。

“诶,丫头,”刘郎中疾步冲到门口,大声喊道:“老朽话还没说完呐,山里有会咬人的疯狐狸,牙齿尖利的很,要?当?心呐。”

放眼四周,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天地间,唯有雨珠如线,落落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