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琔在一堆碎木里枯坐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遍体生凉,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方缓缓起身,回到床上,半个身子埋在被盖里,抱腿而坐,冷静地思量计策。

至此,整个屋里,只有一把锈剪可用,此局怎破?

当章琔绞尽脑汁思?地寻脱困之法?时,易拾正冒雨行往青林矮山。

“轰隆隆”,雷声惊耳,章琔抬首望窗,虽然隔着?一层烟罗纱,也能感觉到外面天色阴沉,而致房中亦是一派晦暗,如临薄暮时分。

青林矮山在药堂的西北方向,距药堂约莫六里地。

尺雪城的西北面多是乡间小路,此时被雨一泡,已是泥泞不堪,处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泥水坑。

易拾撑着?伞,踏泥前行,疾步如飞,鞋面跟长袍边均被甩满泥浆,糊得几乎快要看不清本来颜色。

冬雨最是凉人,易拾受寒气侵体,一路咳嗽不止,也越发焦灼,一面心怀希望,一面又无比恐慌。

雷声阵阵,暴雨在即。

这些日子,易拾纯粹是提着一口气在活着?,剑伤未愈,仍需每日换药,有时动作太大扯到伤口,渗出的血足以浸透纱布。另有风寒反反复复,将他由内至外地折腾,不到十日功夫,已显见得消瘦。

青林矮山不高,却十分陡斜,不易登攀,因而素常少有人至。

易拾来到山脚处,举首望去,所?目及者尽是茂林森森,烟雨霏霏,脚尖一点,飞鸟投林般钻进山中。

“昭昭,昭昭……”易拾一壁走,一壁喊。

油纸伞很?快被斜枝刮破,已难遮雨,易拾索性将之丢弃,而后继续上登。

易拾在青林矮山找了足足一个时辰,每一处都未略过,却只寻得一间蛛网四结的茅屋及两处空空的山洞,昭昭并不在此。

而这时,雨已落大,乌云盖顶,不透一丝天光,天地阴晦得如同一块巨型灰晶。

刘郎中的棉袍子已经湿透,易拾却浑然不顾,马不停蹄地下山,继续行往下一处。

一盏茶功夫后,易拾来到位于药堂东北向的芦苇荡,仍然一无所?获。

现在,只剩下东南向的荒竹林以及西南向的沼泽地。

距芦苇荡最近的当属东南向的荒竹林,易拾想也未想,立即赶步而去。

易拾到达荒竹林时,已过酉时。

竹林深深风飒飒,易拾不假思?索地闷头钻进,走到一半时,猝不及防地踩中一个硬物,当下抬脚一看,是一堆泥垢。

易拾蹲身去拨,竟从泥垢里捞出一根珠钗模样的物什,只是被泥浆糊得辨不清状貌,遂就着雨水将之简单擦洗,赫然是昭昭失踪那日戴的桃花簪。

易拾登时激动不已,攥着桃花簪就一个劲儿地往里冲,“昭昭,昭昭……”

屋里,章琔正躺在床里闭目冥想,忽然听到喊声,瞬间翻身而起,赤足跑到门前,凝神细听,像是易拾的声音。

章琔庚即摇动铁门,同时大声喊道:“易拾,易拾,我在这里。”

易拾在林里听到“哐哐”声以及不大的呼喊声,心潮俄然澎湃,飞也似的循声而去,一气跑进院里,来到章琔的房门前,不确信地问:“昭昭?”

刹那间,章琔又?惊又?喜,“易拾,是我,快把门打开。”

“好,昭昭你别怕,我来了。”易拾信手将桃花簪插在髻上,一看门扣,并未落锁,遂而霍地将门拉开,在看到章琔的同时也看到一扇铁门。

易拾握着章琔抓在铁栏上的手,兴奋地道:“昭昭,我终于找到你了。”

章琔急忙问他:“易拾,爷爷怎么样了?阮籁说爷爷病逝了,我不相信,爷爷明明只是患伤寒,哪能严重到如此地步?”

“爷爷他……”易拾避开章琔的目光,支吾其词。

一看易拾此态,章琔顿时心如火焚,“爷爷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易拾不知该如何开口,干脆避而不谈,转即掏出刘郎中给的钥匙,一手握着青钉锁,一手将钥匙往锁眼里插,“我先救你?出来。”

一连数次,钥匙始终够不着?底,易拾不禁发急,“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这把钥匙?”

章琔看着?青钉锁,“恐怕不行,锁眼被针堵了。”

闻言,易拾果断将锁松开,“你?先等着?,我去找找有没有可用的物事。”

半刻功夫后,易拾提着一柄斧子回到铁门前,“昭昭你往后退。”

“好。”章琔依言后退数步。

易拾扬起斧子,使出十分力,“哐”地一声砍中青钉锁,如此大力,却仅锁身出现一个缺口,其他地方几乎纹丝未动,青钉锁仍旧牢牢扣在门上。

“昭昭别担心,我一定救你?。”易拾先安抚好章琔,跟着?再次鼓足力,“哐哐哐……”斧子不断地砍在锁上,连砍三四十下后,只听“咣”地一声,锁销乍然断开。

二人同时一喜,易拾赶即将锁取下,推开铁门,脚踩一堆碎木冲进屋里,不由分说地抱住章琔,将之圈在怀中,似呢喃地道:“昭昭受委屈了,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此时此刻,当下情境,面对易拾的热切和温暖,章琔的心情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缓缓将之推开,“你?告诉我,爷爷到底怎么了?”

易拾冷不丁抓起章琔的手腕,目光沉定无波,“先离开此地,路上再说。”

章琔点点头,任由易拾拉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踩着泥泞,行过竹林。

走出半里地时,章琔突然发觉易拾步伐开始虚软,身子也不住地左右摇摆,将倒未倒,忙停脚问道:“易拾,你?怎么了?”

易拾堪堪侧过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章琔,轻抬右手,捧其雪腮,双眼噙笑,“昭昭,别害怕,我带你……回家。”话音一落,突然晕沉沉地倒在章琔身上,顿时失去意识。

“易拾,易拾……”章琔不断地摇他,耳朵触及其面颊时,惊觉他在发热,急忙反手摸其额头,竟是烫得厉害。

章琔一霎心急,放眼望去,四周俱黑,杳无灯火,忽地记起数日前路过此地时,前面不远处有个药堂,遂而将易拾拦腰紧抱,连拖带扶地往药堂艰难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