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是说回?尺雪城?”章琔难掩瞠愕,这?阮籁到底在搞什么鬼?

对于章琔惊愣的神色,阮籁似乎非常满意,畅然道:“没错。”

此时回城,于阮籁无疑是自投罗网,章琔实在想不明白,遂直言问道:“师兄此举何意?”

“谁能想到我阮籁会去而复返?哈哈哈哈……”阮籁大笑不止,充满得意。

这?笑声听在章琔耳中宛如鸭鸣,令她打心底里?地嫌恶,不由得暗骂:这?只老狐狸实在狡猾。

不过,章琔转念一想,阮籁回?城也不见得就能万无一失,清尘使都在城中,况且阮籁本身就是个不小的目标,除非阮籁将她和自己都关进铁桶,不然总能有机可乘。

一番权衡后,章琔阿谀道:“师兄真可谓再世孔明,智计当世无双。”

“小师妹真会夸人。”阮籁将章琔端详片刻,“小师妹身上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过醒目,恐怕要换掉。”

章琔假意不知因由,诧异道:“换掉?师兄是觉着我这?身衣服不好么?”

阮籁连忙解释,“小师妹万别误会,正是因为这身衣服太好,反而?不便于行事。”

章琔所着衣裳的用料是质地上好的绸缎,花色虽是青黑,并不鲜丽,但针绣却十分复杂,在尺雪城不甚多见。

阮籁一向心思缜密,所以藏匿两年都未教人寻到,其本事可见一斑。

章琔笑道:“师兄是想说,我这?身衣服太过招摇了吧?”

阮籁未接此话,只道:“我去给小师妹找身衣裳来。”话一落,庚即返身关门,又重新落锁。

章琔坐回?床边,摩挲着身上滑软的衣料,陷入沉思,少焉,忽生一计。

半刻功夫后,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章琔移目看去。

“嘎吱”一声,老旧的单扇木门旋旋打开,阮籁捧来一件叠好的衣裳,放在桌角,“委屈小师妹将就几日。”

章琔微笑道:“不妨事,师兄出去等我吧。”

“好。”阮籁点点头,跟着退到屋外,关门上锁。

章琔起身,徐徐行至桌前,阮籁拿来的是一件青布絮袄,她用手掌轻轻抚过,衣料质地粗硬,又将之拎起,腰身宽大,一看便知不甚称身。

但眼下却不是挑剔的时候,章琔麻利地更完衣后,从枕下摸出今晨在床底找到的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子,快速地在自己脱下的裙裾之尾处整个剪掉一幅,宽约一尺,长约七尺,而?后又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碎片,最后一数,约莫二十?幅。

章琔分别将之塞进左右两边的袖中,剪子则用在房里找到的一根细绳贴身栓在腰间。

藏好剪子后,章琔立即将自己的衣裳卷成一团,特地将裙裾裹在最里?面,然后用袖子?打结一扎,但故意系得不紧,因为阮籁此人生性多疑,要是做的太过,反倒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章琔只是松松裹着,看起来像是随意为之。

当一切都整理完毕,章琔行至门口,回?头再望了一眼桌上的衣服,而?后深吸一口气,微笑开门,“师兄,我换好了。”

阮籁将章琔一番打量,目光里?带着一丝掠夺之色,夸俏道:“小师妹果真是天生丽质,这?种粗布衣裳也压不住你半分俏美。”

耳闻此话,章琔禁不住一阵恶心,好在腹里空空,她尚能稳住,将头一低,看起来像是害臊,实则是不愿看到阮籁那露骨的眼神,喉咙干干一咽,折声道:“师兄过誉了。”

阮籁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尽快入城。”

章琔抬头看他,“都听师兄安排。”态度十分依从。

阮籁笑着颔首,目光越过章琔看向房中,待瞧见桌上的衣裳时,眉头一皱,“小师妹的衣裳不能留在这里?。”

“师兄说我应该怎么处理?”章琔辞气自然,一言便将此疑抛给阮籁。

阮籁又将目光投在章琔脸上,察其言色,少时,道:“先?带着,路上再找机会处理。”

“听师兄的。”章琔返身回到桌前,抱起衣裹,而?后行出门外。

刚一出来,章琔赫然瞧见看家犬倒在地上,头下流着一滩血,口鼻处同样被血糊满,且血迹已干。

章琔立刻想起昨夜的犬吠声,后背禁不住一阵发凉,脱口问道:“狗怎么死了?”

阮籁朝狗尸一瞥,冷冷道:“一条狗而?已,师妹不必在意。”

一条狗而?已?阮籁说得这?般轻松,好似本该如此,章琔猛然一惊,心底油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家里的两个老人怎么不见出来?”

阮籁却不耐烦地催促:“小师妹快走吧,别管这?些不相干之人了。”

章琔看了阮籁一眼,突然撒开腿跑到这家老夫妻的门前,一掌将门推开,竟看到老夫妇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双眼大睁,早已气绝。

这?时,章琔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昨夜犬吠声没有惊醒阮籁,纯然是因为窗外的那个人就是他。

“阮籁,”章琔勃然大怒,“为什么要杀他们?”

阮籁神情坦然,“灭口。”

章琔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们知道什么?又能跟谁说?”

阮籁却云淡风轻地道:“杀两个人而已,小师妹作何如此动怒?”

一瞬间,章琔胸中犹如烈火燎原,满心愤恨,“杀两个人而已?他们做错了什么?好心留你借宿,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痛下杀手。阮籁,你好残忍。”

“残忍?”阮籁哑然失笑,“小师妹当清尘使以来,杀过的人也不在少数,现在倒说我残忍了,我何其冤枉,又何其无辜?”

章琔激越道:“我杀的都是当杀之人。”

阮籁反问道:“小师妹又缘何认为我杀的不是当杀之人?”

话至此处,章琔已无力再与之争辩,朝手无寸铁的农人下手,阮籁显然已经丧心病狂,无药可救。

章琔回?头看着老夫妇的尸首,血红红地刺疼双目,也由此更加坚定?决心,即便要跟阮籁玉石俱焚,她也在所不惜。

眼睛一闭,又霍地睁开,章琔未再言语,兀自往院外走去,步履如飞。

阮籁看了一眼脖间犹然拴着铁链的狗尸,又望向章琔的背影,面容十?分沉静,即刻起步跟去。

入城之前,阮籁让章琔在脸上抹了一层姜黄粉,令之肤色大变,他自己亦在脸上粘须点痣,变化形容。

二人一番乔妆下来,倒当真失了几分本来模样,乍看难辨。

章琔和?阮籁顺利入城的半个时辰前,闲云观住持跟小道士的尸首已经被衙役抬进义庄,又请了仵作验尸,而?报案之人是一名经常出入观里?的香客。

昨夜,易拾从红柿子坡走后,立即返回?城中,连夜下令,寻尘负责找章琔,追尘和?清尘则全力追杀阮籁。

紧接着,易拾将章琔被阮籁挟持之事报给上峰,欲借助闲云观的凶杀案来调动衙门的人力。

章琔是清尘使,上峰自然答应,那名报案的香客即是易拾安排的人。

易拾事先?便将陈词经过几番推敲后拟定?,其中酌情增减些许,以便于报案人述案之时准确地引入重点,推进衙门立案。

在将事情全都安排下去后,易拾又带着一身伤来到城外,在红柿子坡附近的人家里?挨户寻人。

这?两日,伤口反反复复,始终难愈,易拾似乎已对此感?到麻木,竟是浑不在意。

但到底不是铁打的筋骨,一身的伤疼加上连日的疲乏,易拾在赶往下一户人家的路上时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晕,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而?另一边,桃生将潜卫召到红柿子坡后,方得知掳走章琔的人竟是阮籁。

桃生虽然从未见过阮籁,但对其人之名却不陌生。他们二人有一点极为相似,阮籁在反水之前同他一样,隐藏甚深,并且极有耐心,类候食之蟒。

但桃生却不屑于跟阮籁相提并论,也从未将阮籁看在眼里,因为此人不忠。

而?现在,阮籁已成为桃生的眼中刺,桃生对其恨入心髓,因为此人抓走了他的阿琔。

桃生命潜卫务必活捉阮籁,敢动他的阿琔,他绝不让阮籁死得太过轻易。

命令下去后,桃生拖着病躯返回?城中,却未回红门里,而?是去到落花渡口找朱鬼儿。

桃生到落花渡口时,已是五更天,朱鬼儿正在舱内睡觉,桃生走拢之后便大声喊:“朱鬼叔。”

朱鬼儿听到喊声,连忙爬起,摸索到舱外,“桃生公子。”

桃生问道:“朱鬼叔,可否让我进去船舱?”

朱鬼儿立马侧过身去,“桃生公子快快请进。”

进入船舱后,朱鬼儿替桃生倒了一杯热水,并不询问桃生为何这?时来此,只是热情招呼。

桃生就着热水又服下一粒橘红丹,一口暖意瞬间遍达全身,放下杯盏后,语带歉意地道:“深夜前来惊扰朱鬼叔,实在过意不去。”

朱鬼儿笑呵呵地道:“桃生公子别跟老汉客气。”

桃生起身,举步行至船头,湿寒的江风吹到脸上,桃生禁不住掩唇低咳。

听到桃生的咳嗽声,朱鬼儿急忙劝道:“桃生公子别在外头站着,江风寒,寻常人受不住。”

桃生和?言道:“多谢朱鬼叔提醒,我稍后就进来。”

此刻,唯有在这里?,桃生才能感觉到章琔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