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琔次日醒来是在自己房中。

头晕晕沉沉,睁眼看物时如蒙白纱,十分模糊,她一点点坐起,放眼望去,却见有人影在房中晃动,遂而闭眼轻揉,再睁开时,入目之景逐渐清晰,是春来。

“春来。”章琔出声唤她。

春来转过身,见章琔已经坐起,立时眉眼欢喜,“小姐你醒了。”

章琔一只手压着床,半支身子,一只手揉摩太阳穴,“我怎么觉着有些头晕。”

春来惊乍乍道:“小姐躺着别动,奴婢这就去请医师。”

春来说着就拔腿往外跑,章琔连忙呵止:“回来。”

一声出,春来霍地住脚,紧步跑到章琔跟前,“小姐有何吩咐?”

章琔将腿一弯,换成盘坐之姿,“你先别忙着找医师,我先问你,我是怎么回来的?”

春来不假思索地道:“是姑爷抱小姐回来的啊。”

“他抱我?”章琔觉得不可置信,遂又问:“他说什么没有?”

春来忽然露笑,“姑爷让奴婢好生照看小姐。”

章琔却感到讶异,“只说了这个?”

春来想了想,眼光一亮,“对了,姑爷知道小姐爱喝参茶,特地叫冬去拿出百年老参让内厨给小姐煲参汤。”

“给我煲参汤?”章琔不屑一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春来小声道:“奴婢瞧姑爷不像是没安好心。”

章琔立马朝春来瞪去一眼,春来旋即低头,不敢再言。

“太奇怪了。”章琔对昨夜在翠楼里发生的事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身穿袈裟的人是谁?不间断的木鱼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易拾,发现她出现在翠楼里时竟不是拿此事大做文章要求和离,而是抱她回来,甚至还让内厨给她煲汤,此举实在匪夷所思。

春来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很奇怪,倒不像是姑爷的作风。”

章琔看她一眼,“我说的不是这个,是翠楼。”

春来不禁猜测:“禁地一事会不会是冬去诓骗的奴婢?”

章琔却反问:“他何故编出这么个谎来诓你?”

春来思之不解,遂摇头,“奴婢也想不明白。”

“这易家人还真是神鬼莫测。”章琔沉吟片刻,突然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春来回道:“刚过巳时。”

章琔赶即伸腿下床,“给我梳洗,我要回去一趟。”

春来忙道:“小姐还有五日才解除禁闭。”

章琔目光一沉,“没有禁闭了。”

果然,章琔和春来离开青竹苑时未遭到阻拦,主仆二人乘坐易宅的马车,一径朝城东驶去。

章宅的下人一见章琔回来,个个面带喜色,均跑前跑后地欢呼:“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以往此时,章仁都会在书斋里翻看账簿,所以章琔一回来便直接行往书斋。

可今日,书斋里却空无一人。

章琔正要问人,章宅的管事于旺刚好闻讯赶来,“小姐回来了。”

甫一见到于旺,章琔便问:“于旺叔,爷爷在哪儿?”

于旺道:“老太爷在寝房里。”

“寝房?”章琔又起脚往寝房去,于旺紧紧跟在一旁。

章琔一壁走,一壁问于旺:“爷爷今日怎起得这般晚?”

于旺解释道:“老太爷前日里患了伤风,张医师让他这两日少来外头,以免病情加重。”

章琔心一紧,不由得加快脚步,“严重吗?”

“倒是不太严重,张医师说只要每日将药吃了,多养几日便能好。”于旺将这话说完后,突然变得愁眉苦脸,“但小姐你也晓得老太爷那性子,吃药费劲。”

章琔颇感无奈,“爷爷也真是,自己个儿的身子都不顾了,光管得那舌头甜苦。”

于旺也十分头疼,“小姐回来了正好帮着劝劝老太爷,让他一定把药吃了,不然哪能好得快。”

“我知道了,于旺叔。”章琔看着于旺眼底的青影,蔼然道:“爷爷生病这几日,宅里大小事务定然没少劳累你,等爷爷病好后便释你三天假,你回家好好休息。”

于旺咧嘴而笑,由衷慨然:“小姐总是如此体恤我们这些下人。”

章琔笑了笑,未再接话。

“爷爷。”章琔人未至,声先达,一脚跨进寝房后,却见章仁卧在躺椅里,肚子上放着一本账簿,旁边烤着火炉,已经睡着,然而身上却一物未盖。

“哎。”章琔不由得叹气摇头,连忙去床上抱来被盖,轻手轻脚地搭在章仁身上。

刚盖一半,章仁蓦然醒来,一看是章琔,甚感诧异,“昭昭。”

“爷爷,”章琔怨着脸数落道:“怎不在身上盖被子?本就患了伤风,你这凉凉地一睡,何时才能好?药也不吃,孙儿明日就搬回来住,监督爷爷吃药。”

章仁一听,当即从被盖下掏出账簿,快速卷起,一下打在章琔身上,“你敢。”

章琔快脚躲开两步,“孙儿为何不敢?这里才是孙儿的家,孙儿理应回家住。”

“说什么疯话?”章仁气得直瞪眼,“你见过谁家嫁出去的女儿还回娘家来住?”

章琔利嘴道:“爷爷要是同意孙儿和离,孙儿立马就回来住。”

章仁语气一重:“又想去跪祠堂了?”

章琔将嘴一噘,“孙儿宁愿回来跪祠堂,也不去易家。”

章仁问道:“易爷爷苛待你了?”

“跟他老人家无关,是易拾。孙儿本就不愿嫁他,是爷爷非逼孙儿……”

正说着,“咳咳咳……”章仁突然咳嗽不止,一度喘不过气。

“爷爷,孙儿去给你倒水。”章琔手忙脚乱地倒满一盏水,擎杯时却发现是凉的,心头一急,大声朝门外喊:“于旺叔,于旺叔……”

听到喊声,于旺急忙跑了进来,“来了,来了,怎么了小姐?”

章琔抚着章仁的胸膛,着急道:“快……快去请张医师。”

于旺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后,春来和两名丫鬟两名小厮紧跟着进到房中。

春来端来一碗药,“小姐,老太爷的药熬好了。”

章琔立马接过药碗,一只手扶住章仁的脖颈,一只手端着药碗,送到章仁嘴边,“爷爷快把药喝了。”

待章仁将药喝得一滴不剩时,章琔才肯放下碗,然后吩咐侍立在旁边的小厮:“再去烧两个炉子来。”

小厮出去后,章琔一看门是开着,又马上指着门,支使丫鬟:“把门关上,别让冷风进屋。”

安排妥当后,章琔心疼地替章仁搓手,“只要爷爷能好起来,孙儿什么都听爷爷的,再也不跟爷爷斗嘴。”

章仁闭着眼,一壁顺气,一壁抑不住地轻咳,好半晌才说出一句:“易家是处好门户。”

章琔再不顶嘴,只顾连连点头,“孙儿听爷爷的。”

“昭昭,要好好地活着。”章仁拍了拍章琔的手,语重心长。

章琔抿嘴一笑,“昭昭说了,要陪爷爷一起当妖怪。”

爷孙二人正聊着,于旺带着张医师叩门而入。

章琔庚即踱开两步,“张医师快给爷爷瞧瞧。”

“小姐别着急,老叟先替老太爷诊脉。”张医师取下挂在肩头的药箱后,于旺立即接过去,春来也连忙搬了一张凳子放在躺椅旁。

章琔双手用力地交握在身前,站在躺椅之尾处,“好,那就有劳张医师了。”

张医师在替章仁把脉前,突然看向章琔,问道:“小姐知道章老太爷……”

“咳咳咳……”章仁的咳嗽声打算了张医师的话,缓过劲后,便道:“张医师只消开伤风的药。”

张医师煞有深意地看了章仁一眼,而后为他切脉,片刻后,徐徐起身,对章琔道:“章老太爷是受凉气所激,还是用头先的方子,切记不能吹到寒风。”

章琔先同于旺说:“于旺叔,照张医师说的来。”随后又吩咐春来,“去送送张医师。”

春来微微弓腰,伸臂朝门口作出请礼,“张医师,请。”

张医师背起药箱,对章仁和章琔拱手,“告辞。”

春来将张医师送走后,于旺紧跟着也携两名丫鬟退出寝房。

章琔替章仁掖好被盖,又一再叮嘱:“爷爷一定要按时吃药,再苦也就那一口,一进肚子便没滋味儿了。”

章仁有气无力地道:“你倒是说的轻巧。”

章琔捏住鼻子,再一仰头,作出喝药的动作,“捏鼻子一灌,不就是个轻巧事?”

章仁被章琔的动作逗笑,“爷爷的身子不打紧,倒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章琔担心一言不当又引得爷爷咳嗽,因而眼下不敢再提和离的事,只乖巧道:“昭昭想爷爷了,所以就回来了。”

这话教章仁听着无比舒心,笑呵呵地道:“既然回来了,那就留下来陪爷爷吃顿晚饭吧。”

原以为爷爷会赶自己回易宅,却不想他竟许自己留夜,章琔心头欢喜,自然爽快应下:“好啊,爷爷。”

是夜,章琔陪爷爷用过晚膳后便回到自己的房中歇息,睡得甚是安恬,直到第二日一早,春来叩门将之唤醒。

章琔睡眼惺忪地问春来,“什么时辰了?”

春来走到床畔,“回小姐,是辰时。”

“辰时?”章琔看一眼窗外,天才微微亮,“你这么早唤我做什么?”

春来面带笑色,“姑爷来了。”

“易拾?”章琔很是意外,“他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春来道:“姑爷说小姐一夜未归,特地来接小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