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嚗嚗嚗”,昏黄的静谧中,遽然响起敲击木鱼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匀和,缓而有力,在空荡荡的翠楼里显得格外诡异。

章琔凝神一听,声音是在甬道的尽头,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近,停在最后一道门前,趴在门上,目光穿过狭小的门缝望向里面,竟见屋中坐着个身穿袈裟的带发之人。

那人背对着门,安坐蒲团,手敲木鱼,长发披散,单看背影无法确定是不是易拾。

章琔极力地想要再看清楚些,耳边突然传来“吱吱”鼠叫,章琔打小就怕老鼠,一时心慌,倏地跳开,怯怯四看,并不见老鼠影迹,方稳下心来,随后再看门缝,乍然一惊,袈裟人竟消失不见,木鱼也已闲放在蒲团上。

惊悚的是,木鱼声仍在继续,“嚗嚗嚗”,在此情境里听来宛如索魂之音。

章琔心里发毛,下意识将门推开,整个屋子里空无一人,且四面无窗。

一瞬间,木鱼声似敲在章琔心头,令其呼吸一滞,旋即回身欲走,两扇门“嘭”地一下关上。

章琔一个箭步跃到门口,使劲一拉,两扇门却像是自外锁死,任其施尽全力,兀自纹丝不动。

“易拾。”章琔终于忍不住唤出声。

良久,无人应话。

章琔又惧又恼,禁不住鼓气大喊:“易拾,你给我出来,别躲在暗处装神弄鬼。”欲以此壮胆。

“嚗嚗嚗”,木鱼声丝丝不绝,但始终无人回应。

章琔不觉然骨寒毛竖,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不断退后,渐渐靠近神龛里赫赫神武的岳飞像。

“咚”地一下,章琔的腰撞上神龛,心骤然一紧,立马回头,却见岳飞像双目炯炯地望着她,像是活了一般。

章琔庚即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借此沉下心来,开始在房中寻找机关。

神龛、岳飞像、蒲团、门、墙等等,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半个时辰后,章琔丧气地坐在蒲团上,怀抱木鱼,一眼不眨地盯着岳飞像,眼无神光。

章琔不禁开始想,到底是易拾在耍花样,还是这座楼里不干净。

“易拾,你个卑鄙无耻的贱人,”章琔对着空寂的屋子不停大喊,“滚出来……”

喊累之后,章琔抱着木鱼,侧躺在蒲团上,竟昏昏睡去。

这时,木鱼声戛然而止,一面嵌在墙里的隐形门旋旋转开,身穿袈裟的易拾从门里走出,左手攥着一张纸,落脚无声,一径行到章琔跟前,蹲下身,注视着这个终于收起周身芒刺的女子。

易拾在她鼻头轻轻一点,指尖触之软柔,笑笑道:“昭昭。”

章琔似有所觉,卷翘的鸦睫微微颤动,眼带倦色地张开一道缝时,竟恍惚看到一个人影,双目当即睁圆,一只手胡乱一薅,抓住易拾的衣角,“你是……”不及看清,眼睛冷不防被一只手掌蒙住。

与此同时,易拾迅速摊开左手,纸里包着一撮迷香粉,对嘴一吹,飞粉瞬间扑向章琔。

章琔正要拿开蒙眼的手,迷香粉一霎吸进鼻里,身子一软,意识逐渐迷迷,倒头晕了过去。

“昭昭,昭昭。”易拾推着章琔的肩将之晃了晃,确定她不会再醒后,方移开右手,随后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角。

易拾将章琔打横抱起,回到暗室,安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地扯开被盖搭在章琔身上,并仔细掖实。

“昭昭。”易拾坐在床边,脸贴其肩,一只手搭在章琔腹上,将之隔被半抱,耳里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神情欣然,对之呢喃细语:“你是我的昭昭啊,你早已不记得我的玉叫子,可我从未忘记过你的那只翡翠兔。”

一阵默然后,易拾半起身,手指在章琔鼻尖轻轻一点。

此刻的易拾,浑无平日里的那股子纨绔样,眉眼之间尽是岁月磨砺过后的沉稳及一抹独属于眼前之人的眷爱,“未竟之志完成前,我会一直站在黑暗里,守着你。”

言讫,易拾一把拽掉袈裟,露出一身黑衣,神态凛凛,毅然决然地迈出暗室,一径行出翠楼,离开易宅。

雪虐风饕夜沉沉,易拾手擒三尺青蛇,在漫天素白里兔起鹘落,眨眼闯进寒烈刺骨的黑暗里。

今夜,等待易拾的是一场生死争夺,而这原本该是章琔的任务,易拾在五日前截下赤尾羽箭,设计将章琔引进翠楼,从而替了她。

易拾乃清尘使首座,而今夜的击杀目标是一名在两年前反水的追尘,此人名阮籁。

阮籁是章琔的师兄,两年前在一次任务失败后无故失踪。

当时,易拾只想到两种可能,阮籁要么是已经就义,要么是不幸被擒,所以迅速派出五六名擅长寻人的寻尘去找寻阮籁的下落,抱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决心命人务必要找到阮籁。

孰料,随着寻尘的深入探察,竟摸出一条阮籁通敌的线丝。

易拾震愕之时,立即令寻尘顺着这条线丝继续追查下去。

历经一年的寻查,终叫寻尘找到阮籁通敌的铁证,而其背后的牵扯更如一团乱麻般理不清。

如此一来,阮籁必定是还活着,于是,易拾命寻尘继续找人。

直到半月前,如入深海的阮籁突然露出行踪,并且就在尺雪城里。

易拾十分了解阮籁,他费心藏匿两年,而今忽然出现,显然是故设一局。

至于目的是什么,易拾尚不清楚,恐怕只有等见到阮籁后,或许可以知道。

葵花桥南岸边有一座老旧的道观,名闲云观。

据寻尘连日的追踪,发现阮籁在尺雪城的落脚之处正是此观。

闲云观中常时只有两人,一是年过六旬的老住持,一是仅八|九岁的小道士。

此时三更已过,闲云观里漆黑一片,老主持和小道士皆已睡下。

阮籁住在靠北的厢房里,易拾一咕噜翻进闲云观后便直奔北厢房而去。

易拾贴在门边,仰头一望,倏地跃上房梁,勾足倒挂,握剑插|进门缝,正要开闩,一个人影自门左侧的窗户里霍地撞出。

易拾当即收剑,紧追人影而去。

那人一路将易拾引至葵花桥上,背对易拾,负袖而立。

易拾紧步追拢后,持剑直指其背,“阮籁。”

长风掀衣,阮籁头顶飞雪,堪堪转过身来,笑面相对,“易首座,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