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易两家财势相当,多年来一直相较不下,明里暗里的争比时有发生。

譬如最近,再有三个月,章琔和易拾都将迎来十八岁生辰,两家都暗暗攒着力,欲在二人的生辰筵上惊艳四座,从而将对家比下去。

以往,章琔和易拾的生辰筵都是在自家经营的酒楼里庆贺,但这一次,两家人居然一同选择了跟自家毫不沾边的红喜楼。

原因很简单,也很统一,更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竟是因此楼店名喜庆。

当尺雪城的人知道此因后,无不当场惊掉下巴,如此流俗,也如此实在,倒挺符合章琔跟易拾素日里的一番作为。

能被两大财主同时青睐,红喜楼自然是受宠若惊。

且知以往两家在自家酒楼办宴席时都会闭楼一日,不再接待其他顾客,红喜楼原本也预备在腊月初九这一日谢绝其他客官的惠顾,专门伺候章、易两家。

但很意外的是,两家人均言不必,只消跟平常一样即可。

此次生辰筵的菜品是由章、易二老亲自定下,且对外严格保密。

除两家人之外,完整的菜单及数目唯有红喜楼的掌柜清楚,楼里其他相关人员仅知一星半点,可即便如此,仍被要求不得透漏,否则十倍赔偿。

如此一来,再是嘴快之人,也能守口如瓶,谁也得罪不起两位大财主。

一件事,事主往往越是保密,就越引人遐想猜测。

往年,两家人并不隐讳宴席菜品,甚至会提早公布,以此互相争比,但今年却一反既往,实在教人不解。

所有人都猜测,两人的生辰筵上,必将有大事发生。再思及十八年前那位相士之言,不禁让人联想到章琔的亲事。

章家如此保密,许是跟亲事有关,但易家又是为何?

两个人的生辰筵,可谓是吊足了满城人的胃口。

距生辰筵还有两月时,十月初七这一日,章琔和易拾不约而同地来到城北。

如往年一样,二人各自奉自家老太爷之命,前往酒楼安排届时宾客的坐席。

要去红喜楼,需先经过一条名为红门里的烟花巷,好巧不巧,章琔和易拾同时出现在红门里香气盈盈的大道上。

二人在街头不期而遇,一见面便像是针尖对麦芒。

章琔将易拾左右一看,锦衣玉带,顶戴簪花,仍是月前在葵花桥撞面时那副妖艳无比的公子哥儿模样,叫章琔越发鄙夷,免不了对其冷嘲热讽:“这不是易大公子么,果然是花花太岁,红门里确实适合你。不过,本小姐好意提醒你一句,当心虚亏,千万别断了补药。”

话音刚落,一位穿红戴绿的中年妇人突然兴奋地唤了一声:“章大小姐。”跟着热情地招呼章琔,“章大小姐好几日没来咱们迎佳阁了,桃生公子可想死你了。”

刹那间,章琔脸一绿,连忙抬袖挡面,拒不承认:“什么桃生公子,你认错人了。”

妇人未觉有异,喜洋洋地跑到章琔跟前,继续谄媚:“奴家认错谁也不能认错章大小姐。”

易拾像是抓住章琔的把柄一般,先是笑不可支,随即反唇相讥:“章大小姐好雅兴,今日整个红门里都因为章大小姐的驾临而蓬荜生辉。那个什么桃生公子,可想死章大小姐了,章大小姐还不赶快去看看人家?”

章琔立马跳脚,“要你多嘴,生了一张闲嘴没处使了?”

妇人以为易拾是在帮着招呼,更加激动,竟不由分说地挽住章琔的胳膊,就要把人往阁里拉,“桃生公子前日里刚作了一首新诗,一直念叨着要读给章大小姐听,章大小姐今日可算来了。”

章琔赶紧给春来使眼色,春来即刻会意,一把推开妇人,“别乱说,我家小姐何时来过此地?你准定是认错了人。”

“这……”妇人被推开后,看着章琔,一脸的不知所以。

易拾由此笑得更加起劲,“相比起本公子,看来还是章大小姐更适合红门里。”

当是时,一群袒胸露臂的红粉女子如蜜蜂见花般朝易拾簇拥而来,声音十足娇媚:“易公子……”

易拾只觉头皮一麻,当即冲愣在原地的冬去高声一喊:“跑。”主仆二人忙不迭趁隙跑出。

章琔也没空继续嘲笑易拾,在引来更多的人之前,紧跟在易拾后面,和春来兔子避狼似的一径逃离红门里。

待四人终于跑出红门里后,都蹲在街边弓腰喘气,章琔和易拾对视一眼,二人半斤八两,谁也没再嘲弄谁。

半晌,章琔气息渐匀,将春来一唤,甩袖便走。

易拾跟冬去也不甘于后,快步行到章琔前面,超她一脚。

见状,章琔立时加快脚步,三两步便越过易拾。

易拾再次提速,赶起直追,再次压倒章琔。

二人你来我去,斗得越发起劲,连带着冬去和春来也不得不随之调整步伐,待到红喜楼时,四人直累得瘫倒在前堂里,腿软如泥。

红喜楼的掌柜沙朦朦接到小厮来报,说是章家大小姐和易家大公子同时光驾红喜楼,此刻正在前堂歇气。

章琔和易拾月前在葵花桥殴斗一事,沙朦朦自也有所耳闻,眼下听二人竟是同时到来,禁不住一阵肝颤,先是问了二人面色如何,小厮道是“不甚愉悦”,沙朦朦便知事情不妙,立即赶到前堂,却见二人瘫坐在椅子上,眼迸火星,互有敌意,果然不甚愉悦。

沙朦朦立刻满脸堆笑,扭着水蛇腰,边往里走边道:“二位贵客大驾光临,小可有失远迎,万望二位贵客莫怪。”

易拾笑道:“沙掌柜别来无恙。”

若是放在平时,沙朦朦免不了要同易拾好一阵寒暄,甚至打情骂俏,但当前却绝不允许,因为还有章琔在场。

沙朦朦若是接了易拾的示好,必定要惹得章琔不快,一番斟酌下来,沙朦朦索性将二人一起恭维:“今日,小可这红喜楼因二位贵客的到来获得双份福气。”

“我是我,他是他,别将本小姐跟纨绔子相提而论。”章琔连忙撇清,生怕与易拾并论有辱自己的声名。

易拾当时利口反击:“粗鄙女儿哪配得与本公子一同谈及。”

沙朦朦知道这二人势同水火,哪一方都不敢劝,于是绕过此话题,道:“倘若二位已经休息熨帖,不如小可先带二位去看看宴厅?”

二人同时道:“我先去。”

话一出,二人怒而瞪视,章琔先开口斥道:“谁许得你与本小姐争先后?”

易拾双手一抱,脸上露出蔑视的神情,“笑话,本公子行事,几时需要你来允许?章大小姐未免太高看自己。”

“本小姐就是高看自己,你待如何?”章琔不屑与易拾过多争执,遂而道:“沙掌柜,先带本小姐去看宴厅。”

“本公子说我先,就必须我先。”易拾口气强硬,半分不肯退让。

“两位这……”二人的霸道令向来八面玲珑的沙朦朦也束手无策。

章琔一把捋起袖子,摆出一副动手的架势,眼神里透着的那股危险劲,犹如一只好斗的伯劳,“易大公子这是要为难本小姐?”

易拾也开始抹掉手上的戒指,盛气凌人地道:“是章大小姐处处在跟本公子作对。”

“小姐。”

“公子。”

春来和冬去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偏又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劝阻无用,看来这一架是在所难免。

身为红喜楼掌柜的沙朦朦是此中最发愁之人,都是自己的重要主顾,无论哪个都是红喜楼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忙急急劝道:“章小姐,易公子,和气生财,二位可千万别在小可这红喜楼动手啊。”

章琔要是肯听人劝,也不至被尺雪城的人唤作混世魔王,只见她趁手抓过一只花盆,“打坏了楼里的东西,本小姐通通双倍赔偿。”言讫,举着花盆,照着易拾的头便脱手丢去。

易拾将头一歪,花盆擦肩飞过,连泥带绿“嘭哒”一下砸在地上,洒了满地泥灰。

前脚刚避开花盆,后脚又飞来一只盛满水的茶碗,正中易拾胸膛,茶水当即泼了易拾一身。

易拾气得直发抖,竟将刚刚抹下的五六颗金玉戒指一齐掷向章琔。

一颗戒指刚巧命中章琔鼻头,章琔只觉整根鼻子一阵疼酸,忙用手捂住,轻轻一揉,嘴里“嘶”地一声,再拿开手时,圆润如珠的鼻尖已是红如染胭。

“小姐。”春来大惊失色,刚要跑向章琔,却被章琔厉声喝止:“待在那,别过来。”随后看向其他人,“不想被本小姐伤及的,限三弹指功夫,出去。”

沙朦朦眼前一黑,歪倒在旁边的小丫鬟身上,幸好小丫鬟眼疾手快,将沙朦朦拦腰抱住,随后扶了出去。

“公子。”冬去刚抬起脚,准备走向易拾,亦被易拾冷冷斥退。

春来和冬去相顾无言,默然退至门外,却不敢走远,生怕二人将红喜楼整个砸了,动静闹大后,回去免不得又要被老太爷责罚。

但堂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却无此愁虑,随着一阵“哐哐哒哒”的摔砸声响彻红喜楼,春来和冬去相视一眼,瞬间面如土色,皆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