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给他包扎的纱布,昨日回来洗脸的时候就顺手摘了。这么一点小伤,外头漫天大雪,他也懒得传太医过来帮自己换新纱布,只涂了点太子殿预备下的伤药。

 咏善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转身回了书房,召个内侍进来“找点纱布,把我额上的伤包一下。”

 内侍吓了一跳“殿下千金之躯,小的没学过医术,不如让小的找太医…”

 “嗯?我说了找太医?”

 咏善脸冷下来,一句反问就把内侍吓酥了。

 内侍赶紧七手八脚翻了纱布出来,万分小心地给咏善缠上,弄好了,还忐忐忑忑递上铜镜“殿下,包扎好了,小的不懂这行当,殿下千万别怪罪…”

 咏善往镜子里瞥了一眼“还算有模有样。”

 随手把桌角上一个寿石纸镇递给了他“赏你的,嘴巴给我闭紧了,我最恨的就是下头人嚼舌头,今天的事漏一点风,我就当是你泄的。”

 那内侍被他又赏又吓,骨头部软了,连连点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咏善下管他,摸摸额上的纱布,站起来见那可恶的咏升去了。

 入了小暖阁,咏升早就等得不耐烦,正在东张西望,一晃眼看见咏善从门里进来,猛地站起来,行了个小礼,格外亲热“咏善哥哥来了?我没扰着哥哥吃饭吧?”

 “没事。”咏善请他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这么大的雪天,怎么不在殿里待着,反而跑到我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

 自打他一进门,咏升的视线就忍不住往他额头雪白的纱布上瞅,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听说哥哥昨日见了父皇,我是个没见着的,放心不下,过来问问父皇的病到底怎样。唉,谁想到天家骨肉,当儿子的连侍奉病父膝下的福气都没有呢?对了,听说哥哥要留在父皇身边照看,连额头都磕出血了,父皇还是不允,这是怎么回事?父皇向来最宠爱哥哥的。”

 咏善瞧着他一脸的假惺惺,满肚子恶心,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和咏棋那样讨人喜欢的哥哥出自同一个父皇。

 他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激来,也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是五弟贴心。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大概是哪句话说得不巧,惹得父皇动

 陈太医给他包扎的纱布,昨日回来洗脸的时候就顺手摘了。这么一点小伤,外头漫天大雪,他也懒得传太医过来帮自己换新纱布,只涂了点太子殿预备下的伤药。

 咏善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转身回了书房,召个内侍进来“找点纱布,把我额上的伤包一下。”

 内侍吓了一跳“殿下千金之躯,小的没学过医术,不如让小的找太医…”

 “嗯?我说了找太医?”

 咏善脸冷下来,一句反问就把内侍吓酥了。

 内侍赶紧七手八脚翻了纱布出来,万分小心地给咏善缠上,弄好了,还忐忐忑忑递上铜镜“殿下,包扎好了,小的不懂这行当,殿下千万别怪罪…”

 咏善往镜子里瞥了一眼“还算有模有样。”

 随手把桌角上一个寿石纸镇递给了他“赏你的,嘴巴给我闭紧了,我最恨的就是下头人嚼舌头,今天的事漏一点风,我就当是你泄的。”

 那内侍被他又赏又吓,骨头部软了,连连点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咏善下管他,摸摸额上的纱布,站起来见那可恶的咏升去了。了肝火,反正…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这些没意思透了。五弟,吃了中饭没有?你难得过来,和哥哥一同吃吧。”转头要唤常得富备饭。

 咏升赶紧摆手“哥哥别费心,我已经吃过了。”

 他昨日早上看着咏善被炎帝一视同仁,和兄弟们挡在门外一起吹西北风,就已经知道出了事。

 咏棋拜托咏临给冷宫偷偷送的信,他是截住了,也没有往外泄。

 但咏棋和咏善那些丢人的事,他怎么会无端放过?通过谨妃的线,多多少少给炎帝透了点风声。

 不用说,昨天的事,定是母亲谨妃下的慢性毒药起效了。

 真可笑。

 咏善看起来精明,竟也是个蠢蛋,什么毛病不好犯,偏偏犯这种逆天不伦的混事,看来出恭无悔那招来拖他下水,还太抬举他了,如今想想,也许根本就没这个必要。

 新太子失爱于炎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往日骄傲得要死的二哥,在房里也不知被父皇怎么痛斥了一顿,天子之怒一定霹雳如雷霆,不然怎么会磕得头破血流,头上缠这么一团大纱布?

 听说昨天还是陈太医那老古板瞧他可怜,才帮他包扎了,父皇可是任他额头流血地出体仁宫的。

 什么太子纯孝,不惜磕头流血求皇上侍奉膝下?千古父慈子孝佳话?放屁!

 咏升瞧着咏善,这个太子哥哥,怎么看,怎么比过去沮丧郁闷,浑身晦气。

 这情景真是赏心悦目,让人愉快得几乎想哼起小曲来。

 咏升暗暗盘算,咏棋是个倒霉透顶的,自己被废了还带累别人,谁挨上他谁倒楣;咏临又是个只会惹祸的笨牛;咏善算有些本事,可惜犯在淫欲一条上,还要是兄弟不伦!在父皇心里,多半也全军覆没了。

 如果咏善被废,还有谁够资格坐那太子位?

 扳着指头数来数去,只有自己。

 唯一的一个人选。

 咏升越想越乐,生怕掩不住脸上笑容,谢绝了咏善吃饭的邀请,也没再提恭无悔的事,安慰了咏善两句,就站起来直接告辞,无比亲切地道:“哥哥额上的伤还未好,千万好好养着。我不敢打扰,这就回去了。对了,母亲那边有上好的药,要是不嫌弃,我回去就命人取了送来。哥哥别担心,父皇想必是病中心绪不好,未必就是哥哥做了什么事惹了他。前几日还听大臣们说,父皇要我们兄弟多多学哥哥这样稳重呢。哥哥要放宽心才是。”

 朝咏善行了礼,也不要咏善相送,脚步生风地出门,径自出了太子殿。

 钻进门外等候的暖轿里,一颗心热得滚烫滚烫,等轿子离得太子殿远远的,咏升就忍不住掀开了轿帘,命令停轿。

 他把抬轿的内侍们都遣到远处,唤了随轿的心腹内侍过来,压低声音,异常小心地秘密嘱咐道:“快,找个人出宫和外公还有我两个舅舅通个气,就说太子失了宠爱,火上就差一点油了,要他们赶紧想点办法。”

 看着领命的心腹快步赶去办事,背影消失在漫漫雪白中,咏升惬意地舒一口气,不禁打量了一眼冬天的天子之所。

 雪花飘飞。

 皇宫远近,里里外外,都已红装素裹,美得如在画中。

 不愧是瑞雪。

 他站在雪地里,哈地笑了一声。

 好雪!

 这场鹅毛大雪,倒真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兆头。

 咏善打发了咏升,转回房里去看咏棋。

 咏棋刚刚把碗里的菜勉强吃了大半,正在寻思等一下怎么交代,想起咏善临走之前的轻薄话,又尴尬又有一股不知该怎么说的暗甜,听见后面脚步声响起,料想是咏善回来了,转过头去看“你见过咏升了吗?哎呀!”

 眼忽然大睁,诧异地站起来“额上又怎么了?”

 咏善看他紧张兮兮,什么烦恼都顿时飞走了,故意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太医叮嘱过要记得包扎,小心留疤痕。刚才想起来,就叫个内侍过来重新扎了一下。”

 “内侍?怎么不叫太医?伤药重新上了吗?”

 “麻烦。”他浑不在乎地落座“哥哥饭吃好没?今天就算没胃口,也不能饿署肠胃。”

 咏棋没跟着他坐下,站了半晌,盯着他看了看,欲言又止,担忧地蹙起眉,低声道:“内侍又不是太医,你是太子,怎么可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脸上留疤可不是好玩的。你…原来你有时候,也和咏临一个样。”

 咏善听他过言细语,不自知的露出一脸关切,如饮醇酒,半醉半梦般的受用。

 从前躲在暗处偷偷盯着这哥哥窥探的时候,作梦也没想过两人会有今日。

 咏善巴不得咏棋再说两句,保持沉默地不吭气,结果咏棋却误会了,想着自己多嘴,遇上闭门羹,讨了个老大没趣。

 他站着也不自在,讪讪道:“我不该说的,这里也只有你是作主的。”转身想回寝房。

 咏善忙站起来把他拦了,笑道:“哥哥说的对,我正沉思反省呢。不过下雪天,为了一点小伤就召个太医过来,又不知道惹出什么闲话,这当太子的难处,哥哥比谁都知道。反正这里有伤药,我自己涂就得了。”

 扬声叫常得富把伤药拿来。

 他不许咏棋走,硬拉着咏棋一起坐下。

 常得富屁颠屁颠地捧着药进来,奉承道:“别的内侍手脚比小的更笨,小的亲自伺候殿下擦药吧。”

 上前去,蹑手蹑脚帮咏善解头上的纱布。

 他早就接到了咏善的眼色,知道咏善打的什么主意,帮忙的时候,装出笨手笨脚的样子,横着心就把纱布扯了一下重的。

 咏善闷哼一声,英眉顿时疼得敛起大半。

 常得富忙惊惶跪下,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手冻木了,粗手粗脚的,把殿下弄疼了,小的该死!”

 咏棋在旁边看着,听见咏善疼得骤然作声,像被人扯了一下肠子,猛地跳了起来,心肝乒乒乓乓地跳。

 他也知道这样可笑。

 明明别人包扎伤口,竟如疼在自己身上似的。

 也未免太…

 咏善没责怪常得富,皱眉道:“起来吧,手也太笨了。小心点,那里刚愈了一点,别又弄到流血了。”

 常得富爬起来,再要凑前,咏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我来吧。”

 咏善眼底亮光倏地闪了闪,唯恐让主动探出窝的小兔子被吓回去,按捺着欢喜,反而淡淡道:“不敢劳动哥哥,这么一点小伤…”

 没说完,咏棋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低头摸索纱布边缘,认认真真地解起那团雪白的纱布来。

 咏善感觉着十指在额上轻微地灵巧地动着,和这哥哥之间亲昵得不可思议,抬眼偷瞥了一眼。咏棋俊秀清逸的脸就在上方,他很少从下而上的仰望这个哥哥,心里甜甜的,默默欣赏着这崭新的亲昵角度。

 咏棋毛遂自荐,这下子无法走开,只能任他目光炯炯的打量,一边把解下的纱布丢到一边,命常得富取温水过来,一边垂下浓密的睫毛,问咏善“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哥哥真好看。”

 “咏善,别乱说话。”

 “哥哥。”咏善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嗯?”

 “哥哥昔日,觉得当太子有趣吗?”

 咏棋脸色微黯,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无趣极了。这位子,刺太多了,不是扎人,就是扎自己。你比我聪明能干,也许就你能坐得惯。”

 “哥哥也太没良心了,刺多的位子,你坐不惯,我就坐得惯?你说的对,无趣匝了。当太子无趣,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咏棋一惊,压低声道:“咏善,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房里蓦地沉默下来后,脚步声传了过来。

 常得富取了温水回来“殿下,温水来了。”

 咏善命他把水放下,打发了他出去,房里又剩下两人。

 谁都没吭声。

 咏棋扭了净巾,小心地帮咏善擦拭伤口旁的肌肤,弄干净了,打开药盒,沾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帮咏善一点一点地涂着。

 咏善抬着眼帘瞅他,瞅了许久,才低声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

 “当皇帝是个苦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就是奏折和三宫六院。和哥哥你在一起,怕,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快活了。”

 咏棋愣了半晌,才低声斥道:“你现在也学会胡说八道了,我们是兄弟…”

 咏善一把抓了他帮自己擦药的手腕,盯着他磨牙道:“我这样的性子,从来就是个倔死不回头的脾气。事到如今,哥哥心里要是还没有我,我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

 这话把咏棋听得心惊瞻颤,连手都忘了缩回来。

 两人一站一坐,僵成两个泥塑似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半天,咏棋倒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别开了目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咏善慑人的目光终于消失。

 他撇了撇唇,答非所问地吐了一句“我累昏头了,这场雪真大。王太傅该到了,哥哥,我们读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