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静得落针可闻,葛菲跟个犯错的孩子似得被罚站墙角,耷拉着脑袋想,到底还要站多久,蒋放则坐在窗边的茶座嚼青稞糖看窗外的山。

被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看了去,真是越想越憋火。

但实际情况,葛菲啥也没看见。

“那个……”

蒋放凌冽的目光移过来。

吓得葛菲赶紧低头,小声说:“……再不走,要过晌午了。”

蒋放没动。

葛菲又说:“你拉的菜不会坏吗?”

“……”真是被她气糊涂了。

蒋放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去拿外套,走到门口,侧着头满身低气压,“赶紧收拾,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嘭的一声把门摔上。

葛菲撇嘴,学着他的口气,“赶紧收拾,我在楼下等你。呵呵,是我等你到现在好伐!”

门又霍得打开,吓得葛菲后背紧贴着墙壁,闭着眼求饶,“我不敢了蒋哥。”

“……”

蒋放走进去,拿了巴桑给他的青稞糖又往外走,经过她身边上下扫眼,“闹什么你!”

“额……”

门再次关上,葛菲窝火得直磨牙,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再出来看到蒋放在门口等她。行李箱被他单手提走,葛菲跟在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

到大厅时,巴桑看到蒋放下来,接过他手里的箱子送人。俩人边走边聊:

“帮我带点东西给白玛。”

蒋放一直看着脚下的路,淡淡的应,“好。”

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些女孩子用的日用品,还有生活必需品。

蒋放接过袋子,搁在后座上,葛菲坐在副驾看两人在下面又聊几句,再上车时,蒋放脸阴沉沉的,葛菲在心里嘀咕,整天黑个脸给谁看,演包公呢?

从康搡庄园出发,沿途风景随手抓拍一处都是电脑桌面。湛蓝的天,洁白的云,还有披着绿意的草地和高山,牦牛在路边吃草,不顾通过的车辆直接越过公路去对面吃草。

葛菲近距离拍几张牦牛的照片,蒋放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等牦牛慢慢经过。

“看到头上戴装饰的,还有白牦牛不要随便照相。”

“收费吗?”

“你说呢?”

葛菲趁他不注意,翻个白眼。

她发现牦牛就在车边晃悠,也不怕人。

“它们不怕车?”

蒋放说:“它们不怕,我们怕。”

葛菲转头狐疑的问:“为什么?”

蒋放懒洋洋的说:“你撞死一头牦牛,当地的藏民不会跟你算一头牛的价钱,他会算大牛生小牛,小牛长大了还会生小牛,小牛又会生小牛,循环反复下来,你说一头牛得几万。”

噫……

葛菲盯着车前成群的牦牛,顿时有种人民币从眼前浩浩荡荡经过的错觉。

等牦牛全部走下路基,蒋放才启动车。

车窗开着,阳光温暖,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蒋放问:“没感觉不舒服吧?”

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俩人都心有余悸。

葛菲说:“没事,现在没什么感觉。”

蒋放朝身后的座下一指,“那儿有一瓶氧气管,你要觉得不舒服赶紧用。”

“谢谢。”

他却从鼻腔哼出一声笑。

“……”笑什么笑!我愿意高反啊!

想怼几句,终究太怂放弃了。

快过新都桥界时,从后面驶来一辆军.车,车后坐着一群军.人,全副武装,带着钢盔,手里端着枪,军民一家亲,葛菲冲着车里的兵哥哥微笑挥手,兵哥哥看到她也跟着挥挥手。

蒋放瞥她眼,什么也没说。

军.车在路口分道扬镳,朝东拐了,蒋放的车沿着川西大环线继续走。

一过中午,太阳烈得很,副驾一侧迎着光,加之藏区的紫外线又强,葛菲从门下拿起防晒喷雾闭上眼猛喷一通,连手背和脖子都没放过,口罩戴好,把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继续看风景。

车里瞬间弥漫起一股香味,蒋放不太习惯,打开车窗。

“蒋哥,你吃吗?”

葛菲拿出一条阿尔卑斯糖,蒋放皱着眉说:“不吃。”

“……”不吃就不吃呗!

葛菲撕开包装含着特浓奶糖,甜味驱散了被他影响的坏心情,看着外面的风景也来了兴致,举起相机继续拍。

这一路,竟听她咔嚓咔嚓了,跟带旅游团一样。

蒋放曾经跑过这条线的拼车团,后来嫌麻烦就开始跑货运了。他见多了坐吉普车进藏的姑娘,美其名曰寻找心灵圣地,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能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添加一组值得炫耀的照片。

他不知道葛菲为什么来这支教,但显然她的目的跟那些美其名曰的伪文艺女青年差不多。

两点多,车驶过盘山路,山脚下出现一片城市,葛菲一眼就看到入城的高楼上立着的大牌子,‘虫草大酒店’,路边还有俩宣传牌分别写着‘欢迎您到理塘来’及‘虫草之乡’。

理塘县海拔4014米,沿街建设了不少楼房,大中午的街上人不多,车也不多,蒋放问她:“饿不饿?”

葛菲收了相机,“不饿。”

“不饿等我送点东西,咱们再找饭店吃口。”

葛菲满口答应,“行。”

车又往街里开出一段,到某个路口时一脚刹车缓缓停下。

蒋放拨通电话,那边响了三四声接起。

“蒋哥。”

手机外音不大,但街上静,车里也安静,还是能听见是个女人的声音。

“白玛,巴桑让我给你送点东西,你来路口取。”

“你到了?”白玛惊喜。

“嗯,一回儿还要赶路,你快点。”

“额,好,我这就去。”

蒋放揣好手机,从一旁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小块青稞糖放嘴里,葛菲盯着他咀嚼的唇,蒋放突然看过来,“要吗?”

“……”想给你的人从不问要不要,都直接给。

但甜香味若有似无的飘过来,其实还蛮想吃的。葛菲忍住了,说:“不,谢谢。”

他从鼻腔又轻哼一声。

“……”你哼什么哼!有糖了不起!

蒋放将糖袋递给她,“尝尝,不比你的阿尔卑斯差。”

葛菲瞄着袋里的糖,“什么糖?”

“青稞糖,吃过吗?”

葛菲摇头。

糖袋凑近,“喏。”

葛菲拿起一小块放嘴里。

蒋放观察她表情,“好吃吗?”

呜呜呜呜!好吃!“还行吧。”

‘呵……’蒋放肩膀轻耸下。

“……”又呵!呵什么呵!

五分钟后,葛菲看到小路上跑过来一藏族姑娘,还没到车边便冲蒋放挥手,笑起来让人想起盛放的格桑花。蒋放回身从后座上拎着袋子下去,葛菲从车玻璃处看着蒋放背影走远。

白玛见到蒋放笑眼弯弯的叫声:“蒋哥。”

蒋放将袋子递给她,“巴桑让我给你带的,我走了。”

话落人转身,白玛叫住他,“蒋哥,等等。”

葛菲看到漂亮的藏族姑娘跑到蒋放面前,俩人又说几句,蒋放没接白玛给他的东西,蒋放绕过人,奔着货车大步走。

藏族姑娘回头,眼圈泛红。

葛菲膛目,诶?哭了。

蒋放带上车门拧动钥匙,踩离合挂挡,一套动作连贯下来,带助力的方向盘打把轮便拐上路了。

葛菲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睛贼溜溜的偷看倒车镜,藏族姑娘还在原地望着车抹眼泪呢。

心里腹诽,不是欺负乞丐,就是欺负漂亮小姐姐!

还说不是坏人!

车开到街尾停在一家饭店前,蒋放打开车门跳下车,葛菲拿出包里的保温杯,打算去饭店里打杯热水喝。这家饭店生意不错,门口还停着三辆吉普车,是拼车游玩的游客。

蒋放去卫生间,出来时甩了甩手上的水,问:“你去卫生间吗?”

葛菲还真想去,“嗯。”

她起身往卫生间走,蒋放站在洗手池边又洗一遍手,葛菲拧眉,心里嘀咕,这人真怪,手还洗两遍。

等她关门时才发现,卫生间的门锁坏了,只能关上,不能锁死。全程战战兢兢如厕,生怕有人闯进来,等她冲完水出去,看到蒋放就站在水池边,见她出来后,奔着餐桌走去。

“……”帮她看门?

这人……到底是不是好人?

葛菲两指捏着油腻腻的菜单扫一圈,看价钱就知道这儿缺什么了,凉菜最便宜28元,汤类最低20一碗,红烧排骨68元,一份干锅鸡小份128元。

她点盘拌黄瓜和麻辣豆腐,蒋放又点一道小炒。

“姐,我能打点热水吗?”葛菲拿着保温杯问女服务员。

“热水就在那,墙边的桌上。”

葛菲回头看眼,“谢谢。”

蒋放倒杯水喝,葛菲回来将保温杯放一旁,“这儿的菜挺贵的,是不是特别缺。”

“嗯。”

“不种地吗?”

蒋放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指着外面说:“你沿途看到水田没?”

葛菲摇头。

“看到果园没?”

摇头。

“那你还问。”

“……”妥厌!就不能好好回答。

麻辣豆腐拌着米饭吃特别香,葛菲吃了半碗就饱了,蒋放比她胃口大,一顿风卷残云后,盘子空空,起身去算账。

“我去吧。”葛菲抢着结账,蒋放说:“不用。”

他结完账,葛菲说:“这一路我也不能总让你请,我们俩AA制吧。”

蒋放说:“随你。”

上车后,葛菲从兜里翻出40块钱给他,“给,饭钱。”

蒋放下巴一点,“扔那吧。”

葛菲将钱放在操作台上。

出理塘不远,货车又开始爬盘山道,下坡还好,上坡吃力。坡度大时,葛菲就看到前面的大车匀速行驶,心里竟生出一丝寒意,怕前面的货车溜车,这要是溜下来她肯定要成三加二饼干了。

驶过陡坡路段,四面的风景回归藏式风情,远处的半坡上矗立着一座寺庙,周围一圈白塔林,葛菲举起相机拍,白墙红围金顶,背后是蓝天,前面是草地,视野开阔。

葛菲放下相机闭上眼听,耳边有风声、诵经声,还有风马旗被扯得呼啦作响。

她想起一句话,人生不经历一次西藏之行会遗憾。

的确,是段可以涤荡心灵的旅程。

蒋放从车内视镜看眼,她闭着眼,嘴角微扬,额前的发被风吹起,少女的脸被光晃得白皙剔透,肌肤如瓷器般莹润,她撩开脸上的乱发,回头说:“蒋哥,你喜欢这儿吗?”

“……”

只一瞬,蒋放怔住了。

同样的话,她也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