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车灯照亮的范围,周遭一片漆黑,偶有经过的地方会看到几簇藏族民居亮着灯,货车经过一块界碑,一晃而逝的工夫看到‘新都桥’三个字。

驶入新都桥镇,镇子不算大,人口相对比平原地区稀少,放眼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临街的商铺大多已关门,主街有几家娱乐场所还亮着霓虹灯,远远地你就能看到那儿处的天格外亮。

再往镇子里开,路两侧的灯箱招牌大多是民宿酒店,还有小卖部,有多久没看到这个词了,葛菲回忆下,那时她还五六岁的年纪,过年去农村的亲戚家串门,看到村头的商店就挂着小卖部的招牌。

车大灯晃过的路面,空气中漂浮着昏黄的尘土,他将车开向一家酒店。

葛菲远远的就看到三层楼上的灯字写着——康搡庄园。

她问:“我们今晚住那儿吗?”

蒋放沉声回:“嗯。”

这是家藏式风情的酒店,高三层,青砖外墙,红框白窗,整个儿酒店被霓虹灯照得通亮,大厅里可见木质的藏族装修风格,沿着酒店右侧一排是厨房和餐厅,透过玻璃窗可见里边儿坐着两桌人在吃饭,其中一桌是藏民打扮,穿着藏族服饰,另一桌应该是途径的游客。

“箱子拿吗?”

蒋放的声音截断葛菲的视线,她收回眼,说:“拿,我晚上要洗澡。”

“今晚别洗了。”他说。

怎么能不洗澡?

“可我头发都出油了,身上全是汗。”

蒋放又上车,单手拎着行李箱下来。

他劲儿可真大,那箱子她妈妈装的,好几十斤重呢,她拖着都费劲。

葛菲上去提箱子,“我自己来吧。”

蒋放说:“我帮你拎。”

“不用,我自己能拿。”

她一再坚持,蒋放就那么冷淡的看她,葛菲被看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哪错了,尴尬的舔下嘴唇解释:“你开一天车了,太累了,不好在辛苦你。”

“呵。”

又是一声短促的笑,把葛菲都笑毛了,她心里暗道,你笑什么?有什么让你不屑轻蔑的。

蒋放松开行李箱,葛菲顺势握住拉杆往里走,她不敢回头,总觉得蒋放正瞪着她呢。

而事实,他确实在看着她。

蒋放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盯着葛菲的背影,坐在车里不觉得什么,走几步路发现有些喘,提起行李箱走三层楼梯明显感觉气不够用,头也开始不舒服,而且,是越使劲越头晕。等走近大厅,葛菲赶紧找个长凳坐下歇着。

她的反应蒋放尽收眼底,人转而朝餐厅走,还不等进门,一桌藏族人里最年轻的小伙子站起来,他皮肤黝黑,扎着小辫子,身上穿着黑色金边的藏族上衣,见到将放后热情的打招呼:“扎西德勒,有段时间没看你跑这趟线了。”

蒋放与他握手,“前段时间去看个朋友,才回来。帮我准备两间房。”

巴桑带着藏族口音,说:“好,我去开。”

俩人并肩走,巴桑一脚刚迈进大厅,“两个男人开一间房吧,划算。”说话时,看到大厅里坐着的姑娘,她听见门口的声音也回头,蒋放与她目光撞上,葛菲听他说:“不是男人。”

“……”嘁!我看你也不够男人。

蒋放是不知道她心里嘀咕的这句,要是知道了,能弄死她。

这话儿,也在以后的日子应验了。

巴桑立马明白了,到前台接过两人递来的身份证。一般人的身份证照片都是黑历史,但这姑娘的确漂亮,巴桑边登记边说:“普姆普姆妮杰布。”(音译)

葛菲没听懂,转而看向蒋放,“他说什么?”

蒋放说:“他夸你漂亮。”

葛菲唇角一弯,笑起来更好看了。

蒋放收回眼。

真好骗。

办理完入住登记,两人的房间在二楼,巴桑主动帮葛菲提行李,这次她没拒绝,上楼时,葛菲余光看见蒋放嘲讽扯下嘴角,气得她直磨牙。

讨厌!

他没跟着上楼,掉头朝外走,葛菲赶紧停下脚步问:“你去哪?”

蒋放回头说:“检查下车。”

“哦。”

她人蹬蹬蹬的就往楼上跑,蒋放蹙眉叫她,“还跑,小心高反。”

“!”一个急刹车站定,脚下的步子一级一级的走。

他眼尾若有似无扬起,笑意淡淡。

车被他停在酒店门口比较显眼的地方,灯光将车身照得一清二楚,沿着大货车走一圈,看货物固定的是否牢固,轮胎有没有漏气的,油箱盖锁好没。来到副驾一侧的车门旁,头顶的扶手挂着件外套,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他打开车门,将外套取下搭在手臂上,车锁好就进酒店了。

出来跑运输有些年头,得下的经验都是当初吃过的亏。他见过货物没绑牢,半路掉下的箱子给后面的小车机器盖砸变形的;见过胎压不足,导致车辆爆胎侧翻下山的;见过油耗子把整箱油偷走,车主损失几千甚至上万的油费;见过大意的司机将外套扔在车里,被人砸了车窗的。他自己也差点被仙人跳。

葛菲的房间在204,蒋放在205,走到门口,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

‘叩叩叩’

葛菲在浴室里洗澡,淋浴声哗啦啦的,盖住了门响。

蒋放又敲三下,还是没人应,附耳贴门隐约有水声传来,他便回房间等了。

半小时后,蒋放再去敲门,葛菲在浴室里吹头发,房间里的电视也开着,当地藏语频道播着你听不懂的新闻。

蒋放开始还耐心敲门,后来直接大掌在门板上拍,‘啪啪啪’三声,葛菲突然关掉吹风机,好像听到有人敲门。

‘啪啪啪!’

真有人敲门。

她撂下吹风机跑出去,问都没问就开门,“谁啊?”

俩人四目相对,蒋放的手举在半空,她穿着白色的睡裙,领口到胸前被湿发晕出一块,布料遇到水变得近乎透明,贴着皮肤若隐若现,他忙移开眼,愠怒的说:“你开门前都不问问?”

葛菲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你叫门我问什么。”

“……”蒋放顿觉一股火窜到头顶。

“你找我有事?”葛菲问。

蒋放将手臂上的外套给她,“以后衣服别放车里。”

“没关系,我不穿。”她说。

你是不穿!

蒋放太阳穴突突跳两下,“你不穿也拿着,别扔车里害我被人砸了玻璃。”

葛菲愣了两秒,“……哦。”

她接过衣服心里也不服气,有被害妄想症吗?砸你玻璃,砸你我赔!

“还有事吗?”

蒋放说:“把头发吹干干的睡,不然容易高反。”

“知道了。”

葛菲嘴上应着,心里特别抵触。

吹那么干,不知道伤发质吗!

蒋放回到房间,脱下外套搭在窗口的茶座上,电热毯先开到高温,进浴室洗漱。

夜里,葛菲憋醒了,大口大口的喘气,像要窒息一般,不敢平躺睡觉,一躺下就气不够用,而且头特别疼。忍了会儿,实在受不了,葛菲怀疑自己高反了。

下床去行李箱里翻药,气温低又扯出件棉衣披上,就着冰凉的矿泉水吃两粒红景天便坐在窗边的茶座上深呼吸,身后的窗帘被拉开,窗外的寒意透过带水汽的玻璃往屋里蔓延,酒店的灯照亮院子里的车还有马路上的柏油路,葛菲闭上眼想,第一天就这样,以后怎么办?

又过了半小时,高原反应没有缓解。

葛菲困得焦躁又睡不着,胸口的憋闷感强烈到令人抓狂,她实在受不了了,走出房间去敲蒋放的门。

先小声敲下,房间里立刻有人应。

“谁?”

葛菲说:“我,葛菲。”

“等下。”

蒋放穿好外套外裤去开门,看眼葛菲的脸色,“你高反了?”

葛菲表情痛苦的点头,“嗯。”

蒋放掉头往里走,“进来。”

葛菲跟着进去,回手带上门,蒋放去开制氧机,每个房间都有付费的制氧机。

“坐下,”蒋放背对着人说,又问:“吃药没?”

葛菲撑着额头,人很不舒服,闭着眼靠着床头,“吃了,我妈给我带的红景天胶囊,我吃了两粒,不管用又吃两粒。”

蒋放给她带好鼻吸管,一直站在床边观察情况,高原反应严重的话是很危险的。

吸氧后,胸口的憋闷感渐渐消失,折腾一个多小时,人也疲惫了,舒适和温暖卷着倦意将她裹挟,葛菲头一歪竟在蒋放的房间里睡着了。

蒋放的注意力一直在她症状是否缓解,等听到冗长的呼吸声时,人竟然睡着了。

“???”

“葛菲,起来。”

他伸手刚要去拉人,见她不舒服的皱眉,唇间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喃,又缩回去了。

蒋放站在床尾,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人,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房间里睡,这事儿要是让葛秋池知道了。

越想越烦,两手反卡在腰上,烦躁的看向窗外。

藏民有一句谚语,上等男人被言语迷惑,中等男人被财物迷惑,下等男人被食物诱惑。而他刚才在梦里,被女色迷惑,他算几等男人?

又看眼葛菲,无声的骂了句——

妈的,这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