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设宴,今日彦佑帝精神也大好,对于那些朝臣的奉承,虽面上要做出自谦的模样,但心里已经是笑开了花,连酒都多喝了几杯。

这般的繁华,这就是他的天下!

梁妃作为后宫中最为受宠的妃嫔,位子也是离皇帝很近的,她时不时会给皇帝添酒,巧话哄得皇帝笑逐颜开的。

她似笑非笑的看向下方信安王府的方向,楚玖玖抬头时正好眼神与她对上,梁妃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然后又恢复成柔光脉脉,朝楚玖玖点了点头。

楚玖玖心中惊疑,面上还是嘴角含笑朝她笑了笑,只是心中处处留意。

酒过三盏,楚玖玖突感一股血气自喉咙翻涌而上,她探出手指在嘴角一抹,一丝淡淡的血色落在素白的指尖,分外扎眼。

她呼吸有些沉重,脑袋有些泛昏,但她自幼习武,体质远比常人要健康得多,所以还不至于现在就倒下。

楚玖玖隐而不发,将指尖血色抹去,若无其事的打量了周围。

突然,旁桌的杨伊人使劲儿按着心口,面色瞬间铁青,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然后掩面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只用过这酒难道这酒有问题?”

“但酒是方才嘉宁郡主递来的啊!”

宫女喏喏的声音传来,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玖玖身上。

之前有位宫人将两人的酒杯搞混了,所以说,现在是一出杀人嫁祸?

想到这里,楚玖玖当机立断,放任那淤积在喉间的血气喷涌出来,然后向前一扑,脑袋砸在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郡主吐血晕倒了!快传太医!”

“郡主与杨家千金都昏迷了!”

瞬间,周围更加混乱了,密密麻麻的人声脚步声朝她而来。

楚玖玖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倒在案上,心里只有一句话:我恨实木桌。

楚玖玖吐血后歪头倒在桌案上,看着呕了不少血,实际上没有那么严重,多半都是方才自己用内力逼出来的。

她的确中了药,不过应该只是让人头晕乏力,气血上涌的东西,而她一向体质好,所以没有伤及根本,头脑也是清醒的。

楚玖玖闭眼装晕,感受的到四周有人围了上来,连小意扶着她,看她衣衫上都染着血迹,连小意手心都在打颤,忙叫太医过来。

连小意心里正焦急的很,突然察觉手心被怀中人轻轻挠了两下,似是在安慰她。

她顿了一下,飞快掩饰脸上的错愕神情,仍是扶着楚玖玖的身子,神情焦灼,但心中没有方才那般不安了。

几位太医匆忙赶来,杨伊人却是身中剧毒,毒性极为猛烈,给杨伊人诊断的几位太医都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惊恐的神情,都怕一个不小心灭顶之灾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在宫宴之上,朝臣独女深重剧毒,这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见此变故,那些个皇亲国戚、贵族官僚都乱作一团,要是这不是只针对信安王府的,那岂不是他们也有没命的危险?

原本言笑晏晏的宫宴变得有些嘈杂,一些贵女主母们掩着心口,一脸惊慌的同身边人细声交谈着。

一两个人姑且还听不怎么见,但交谈的人一多,就如同闹市一般,毫无礼法章伦可言!

彦佑帝阴冷着一张脸,也不出言制止,只冷冷看着高台之下。

底下的人突然瞅见彦佑帝可怖的脸色,顿时嘘声,低垂下脑袋。

宴会上逐渐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中。

一位年长些的太医勘察了两人伤情后,急忙上前打破死寂。

老太医跪倒在地:“启禀陛下,杨嫡女所中之毒十分凶险,我等以救命丹暂且抑制住了毒性,现在需要立刻针灸排毒治疗!”

“那你们还不快些将人带下去?!”

“是,是!”

太医指挥着一群医女将不能动弹的杨伊人给抬了下去,自己也急忙跟了过去。

高台之上,彦佑帝气的脸上又多了条褶子,脸色黑的像锅底灰一样,眼神阴翳的看向另一个为首的太医,眼里满是狠辣:“柳医正,嘉宁郡主又如何了?”

柳医正抹了把汗,身体打颤,字字斟酌道:“启禀陛下,嘉宁郡主亦中了毒,现在气虚体弱,身体亏损,需要静养……”

柳医正话音尚未落下,一个铜制的酒樽便从高台上砸过来,正好砸中他的额角,一股鲜血缓缓涌出,柳医正也不敢去捂,以头触地嘴里喊着陛下息怒。

彦佑帝暴怒起身,胸腔起伏,呼吸急促:“朕倒是想要知道,谁敢在朕的宫宴上作乱!毒害朝臣之女与当朝郡主,朕定要将作乱之人处以凌迟!”

彦佑帝身后,梁妃看着高台下已经乱做一团的信安王府众人,眼中有些错愕。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如此的!若是按照她的计划……

她眼睛死死的盯着闭眼躺在连小意怀中都楚玖玖,问的是仍跪在高台下的柳医正:“柳太医可知嘉宁郡主是为何昏厥?难不成是与杨家嫡女中的同一种毒?”

柳医正额角的血已经糊到下巴了,却也不敢去擦,颤颤巍巍的回话:“回禀梁妃娘娘,按脉象来看,郡主与杨贵女所中的并非同一种毒。杨贵女所中之毒,毒性猛烈,易导致猝死,而郡主所中的药,药效急性攻心,伴有咳血头痛之症,但并不严重。”

急性攻心,咳血头痛?

这明明才是她给杨伊人下的药!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楚玖玖晕过去了,而杨伊人中的并非是她下的毒??梁妃心绪烦杂,心中惊疑不安。

她只下了一种药,另一种又是谁下的?想要害谁?

看到被杨伊人与楚玖玖给吓得花容失色的寿安公主,梁妃只觉得心口一窒,她倒吸一口凉气:“寿安,快来母妃身边。”

寿安公主原本坐在楚玖玖与杨伊人旁边,结果两人突然一死一伤,甚至一丝殷红的血丝染在她脖颈上,被呵护保护着长大的寿安公主当即吓得僵住,一动也不敢动,愣愣的看着身旁乱做一团。

这时听见梁妃的呼唤,这时才从呆愣中缓过神来,眼泪刷的掉了下来,被宫人搀扶着到了梁妃身边。

“母妃!呜呜……”

“别怕,母妃在……”

梁妃轻抚着女儿的发丝,眼睛却是看向站在彦佑帝一旁的太子,后者对上她的眼睛,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太子!!

梁妃牙都快咬碎了,眼中满是怨恨。

倘若说杨伊人所中之毒是太子下的,太子又会给谁下毒?自然是身为自身污点的寿安公主了!

梁妃心中一直知道太子忌惮寿安公主,生怕彦佑帝会发现这个他与后妃偷情的证据,但是她尚且以为虎毒不食子,尚且以为太子还有一丝人性!

“启禀陛下,”一名年轻太医将一套酒具承在木案上,直直跪在地上,“微臣发现杨贵女与郡主所饮的酒中被歹人下了毒!”

彦佑帝又将手边的酒樽砸出去,落在那年轻太医膝盖旁,点滴酒水浸染了布料,年轻太医状似惶恐,将木案交给总管太监,然后无措的以头抢地。

总管太监接过后,恭敬的递到彦佑帝面前,为了增加可信性,还拿起两根银针,在两杯酒樽中一探,雪白的银针变得乌黑!

彦佑帝冷笑一声,伸手一挥:“将那周围伺候的宫人通通拿下!打入天牢,交由刑部李棣逼供!”

诏令一出,一群御林军立马冲过来,将那些宫人奴婢纷纷扣押拿下,无视那些宫人的叫屈求饶,有哀嚎的厉害脸上挨了记重拳,直接被打落了牙,只发得出呜呜的哽咽声。

“朕到是要看看是那个不要命的,胆敢在朕的宫宴上残害皇族。”

彦佑帝冷笑,转而又换了张安抚的面容对顾衍道:“皇弟莫急,朕一定会给信安王府一个交代的。”

此时顾衍站在连小意与楚玖玖身旁,看到她血染衣衫,面色苍白,顾衍面上带了冷意。

“臣弟自然是相信陛下会给信安王府一个交代,但是杨家贵女是先右相独女,而玖玖是我信安王府的郡主,这凶犯可能与信安王府结仇,还请陛下允许臣弟参与调查!”

彦佑帝看着顾衍面色,心里有些不满。

顾衍说得好像是他会徇私舞弊、包庇凶犯一般。可转念一想,这事的确是信安王府很吃亏,而且京华都知道顾衍对独妹的宠爱,这般紧张也能理解。

倒是皇帝自己,若是不让他参与,那岂不在文武百官面前落得个不近人情的恶名?

“皇弟想要求个交代,朕自然是应允的。”彦佑帝眯着老眼,笑呵呵的道。

“谢主隆恩!”

那些御林军带着众位宫人婢女就要离开,其中便有楚玖玖的贴身婢女折枝。

楚玖玖听到折枝的求饶声,伸手挠了挠连小意的手心,连小意会意:“这是我们信安王府的家生丫鬟,并非是宫人,徐统领可不要抓错了人。”

那位御林军首领徐统领显然是认识连小意的,闻言笑了笑,挥手将折枝放开:“王妃放心,我受命将宫人拿下,自然不会妄动王府中人。”

连小意微微笑着:“多谢徐统领体谅。”

梁杨随梁协文坐在男宾一席,悄声朝梁协文道:“这回信安王府可谓是吃了个大亏,先不说郡主如何了,那位杨贵女是前右相的独女,信安王府与文官交情不浅,这回右相独女之死肯定得牵连信安王。”

信安王府一向依靠的是文官势力,前右相又是文官中的主要势力之一,与前右相交恶,对于信安王府是百害而无一利……

梁杨的话说得在理,可不知为何,梁协文心中觉得蹊跷的很,颇不平静。

他转头看了眼不远处镇北将军府的席位,只来了两位公子,其中之一就是之前截胡与信安王府定亲的秦昭。

秦昭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面上多了分焦虑,一直看着对面信安王府,准确的说是一直看着对面昏厥中的嘉宁郡主。

梁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梁协文瞪了一眼:“胡说些什么,闭嘴!”

梁杨气的翻了个白眼,平日里说他不理事,只知道玩儿,若他真说几句又得叫他闭嘴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臣妹中毒宜需静养,还望陛下恩准让玖玖回王府休息养病。”

彦佑帝看着底下的一团乱就来气,蹙着眉挥手:“这是自然,柳医正,你携几个医女前往王府,定要让嘉宁郡主尽快恢复,若是有什么闪失,就不用再来见朕了!”

柳医正如获大赦,松了口气:“是,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楚玖玖被几个高大的宫女抬上软轿,摇摇晃晃的走了一段时间,她闭着眼,只觉得微暖的阳光照在她眼帘上,光线忽明忽暗。

软轿突然停了,周围寂寥了一会儿,然后楚玖玖被一个强有力的臂弯接过入怀,她心中一惊,硬是忍住没有做出反应。

这宫中怎会有人这般大胆?那些宫人怎么不作反应?折枝总该出声说几句吧?

楚玖玖脑中思绪不断,猜想着这人的目的,却在那人弯腰之时,嗅到一股极淡的竹香。

楚玖玖微微一愣。

来人步子沉稳,将楚玖玖稳稳抱在怀里弯腰走上马车,将楚玖玖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厢中的软榻上,才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挠了挠她的额发,嗓音如同冬日暖光,带着温暖气息。

“小玖,是困了吗?”

楚玖玖伸手抓住那人的手指,先是睁开了一只眼,瞧清了到底是谁,然后突然起身抱住那人的脖子,竹香气息瞬间萦绕在她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