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皆知,镇北将军府二公子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痴迷兵法,还曾与其父镇北将军征过战场,守过疆土。

京华皆传:虎父无犬子。

天逸四年夏。

那位传闻中的潇洒不羁的少年将军,正试图悄无声息的溜进一面高墙内。

待他摩拳擦掌、翻上墙头,一个扫帚破风而来,正巧砸中他脑袋。

“小爷英俊的脸啊啊啊!顾衍你疯了不成!”

少年顾衍瞪着眼,手上还拎着另一把扫帚跃跃欲试,他没好气的冲上下不得的秦昭道:“我要是放你进来那才是真的疯了!你将玖玖害成那样,怎么还有脸来信安王府晃悠!”

少年秦昭很是心虚,那也不是他本意,谁能想到那糖罐里装的会是酒……

但毕竟是他的失误,他得负责:“你得让我去看看那小姑娘,我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啊,她是真的失忆了吗?”

提起这事顾衍就想起楚玖玖刚醒来时连他也不认识了,心下就是一阵难过。

眼泪汪汪的看着秦昭,从不说脏话的信安王世子也忍不住了:“秦昭你丫的滚远点,以后都不要来信安王府晃悠了!”

那扫帚又飞了出去,这次秦昭有所防备,缩头躲了过去。

看来今天还是进去不了,秦昭只好撂狠话打算跑路:“顾衍,我明天还是会来的!我就不信你丫的能天天在墙角下守着,信不信我早晚有一天挖你墙角!”

“去你丫的!”

又一次铩羽而归的秦昭一脚迈进镇北将军府厅堂,正想着要想个招怎么溜进信安王府里。

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将军夫人一把揪住了耳朵。

“娘!全大业最美最温柔的娘亲大人!痛痛痛!”秦昭措手不及,只能一个劲儿求饶。

“知道错在哪里了?”将军夫人松了点劲儿。

“不该在三弟脸上花猪头……”

“嗯,还有呢?”

“不该给信安王府的小丫头喝酒……”

“嗯……什么?!秦昭你能耐了啊!我就说挺精神一小姑娘怎么说病就病了!”

将军夫人怒不可遏,抽出鞭子就来了顿家法。

秦昭苦不堪言。

家法过后,美貌无双的将军夫人蹙眉叹了声:“……你这般少年心性,尚且不能独当一面,如何能担得上这般重任呢。”

“娘亲,你在说什么呢?”

将军夫人没再言语,背过身擦掉了眼中点点泪光,拿出一纸诏书放到他手上。

“这次没有你父亲带着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争强好胜的。”

一纸诏书,授镇北将军府二子秦昭为骠骑将军,辅佐太子镇守漠北,抵御北戎莽夫,即刻出征。

夜里,将军夫人给秦昭收拾好了行李,而秦昭翻箱倒柜,将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银子全都拿出来,一股脑倒进一个箱子里。

一边心痛一边含泪写了个封条:顾玖玖亲启,其余人偷拿烂手!

第二日,顾衍迷迷糊糊的醒来时,一转头撞到个木质的硬家伙,再大的瞌睡虫都吓醒了,他翻身起来,很是懵逼的拿着那盒子。

门外的小厮传话来说:“世子爷,秦二公子已经启程前往漠北了。托了人给您传话,说、说叫您别哭鼻子。”

少年顾衍眼泪汪汪,抽泣:“谁、谁他妈会哭啊……呜……”

秦昭与太子是骑着战马在京华百姓的目送中离开的。

出了京华后,太子就缩进了马车里,和里头的美人调笑着,嬉笑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引得一众士兵眼神不由自主的瞄了过去。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秦昭忍无可忍,驭马至马车旁:“殿下,在下想先行一步。”

太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他:“哦?秦小将军这是为何?毕竟本宫才是主帅,想先行一步总归也要有些合理的理由不是?”

秦昭煞有介事地道:“家父常说行军打仗要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按此时的行军速度恐怕赶漠北时,已经没有时间打探地形和北戎的实情。”

“秦小将军这是在嫌我行军太慢?”

“非也,在下自知太子殿下有自己的打算,也知道殿下行军幸苦了,所以才特意请命让在下先行一步,打探清楚,好为太子排忧解难。”

这话说下来让太子颇为满意,他又缩进马车里,只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准了”。

秦昭勾唇一笑,如愿以偿的带了队人马加速行军至漠北。

漠北,是大业的风沙荒野之地。

也是大业与北戎的边界。

虽然物质贫乏,条件艰苦,但却是大业重要的防线,倘若没有漠北千里荒漠阻挡北戎铁骑,那么帝都京华就会直面威胁。

所以自大业建国以来就是将士驻扎最多的地方,几乎大业所有的名将,都是从这片常年染血的土地上磨炼出来的。

毕竟能从最惨烈的战场杀出血路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铁骑。

漠北边境上的一个破败小镇,名为碧珍,大业的将士十年如一日的驻扎在此地。

碧珍,是取自珍贵的碧水之意,此地曾是漠北的一处绿州,后因为北戎侵袭,现在已经成了黄沙滚滚的不毛之地。

此时,尚且风平浪静。

收到传信说陛下亲封的骠骑将军即将到这儿,几个官职高些的军官聚在一起,正聊着来带领他们的该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听说那人可是秦大将军的儿子,就连京华的人都说是虎父无犬子,是曾经跟着大将军上过战场的呢。”

秦大将军也就是当今镇北将军秦携,是漠北将士们提起都会不由心生敬仰的人物,是穷苦出身凭着一把大刀杀出功勋的人物,镇北将军也是真真正正的用军功堆出来的衔称。

面容偏白的年轻将士嗤笑了一声:“秦大将军是凭自己得的荣耀,可这人和大将军有何可比之处,不过是占着出身好罢了。”

其余众人都不发言了,他们都知道这位兰校尉对于那些官家纨绔子弟是最为厌恶的,这次派来的顶头上司是个官家子弟,这点让他很是不能接受。

秦昭到达这个破败小镇与驻扎的军队接洽后,立刻下军令将地况、水源所在、民众对军队的态度打探清楚。

那个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刮飞的少年,指挥起来倒是毫不慌乱,游刃有余。

后头一个将官悄声对身边的人道:“长得细皮嫩肉、瘦不拉几的,但是指挥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你说是不?”

不巧的是,他身边的人恰巧是不事权贵的兰校尉。

于是乎,他没有得到想要的附和,反而收获了一枚白眼。

兰澈冷眼看着那贵气的少年,想着他在这清苦之地能坚持到第几天。

那少年初来时,脸上满是和煦笑容,白嫩的脸,看起来像个姑娘似的。

兰澈心中嗤笑。

但兰澈却难得的看走了眼,这个少年是担得上将军之称的。

两月后,少年笑容和煦依旧,脸上却明显黑了几个度,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的英气,与将士们插科打诨熟的很,粗茶淡饭也吃得极香。

这两个月来,这位少年将军将此地防御漏洞陆陆续续补上,几次击退北戎的来袭,指挥军事时与平日里的模样很是不同,稳重又庄穆。

太子在长途跋涉后终于来到了漠北,只不过因为水土不服没有在碧珍镇上落脚,而是率领军队驻扎在了距碧珍较远的城镇里。

对此,秦昭有喜有忧。

太子此人并不会行兵打仗,只是皇帝为了彰显皇室重视而塞过来的,或许还有监督他的考虑,毕竟他父亲也在漠北,皇室绝不会允许父子拥兵自重的情况出现。

喜的是,太子没在他身边胡乱发号施令,他可以舒心很多。

而忧的便是,太子作为主将,率领着大部分将士,而碧珍是漠北防御上的一个漏洞,本就需要更多兵力驻扎守卫。

当天夜里,有探子来报:敌将夜袭碧珍。

这消息来得急,秦昭将碧珍的几处漏洞都作为重点把守着,严整以待。

夜里没有半点风声。

秦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兰校尉!”

“将军?”

秦昭身着全套盔甲,握紧佩剑冲出营帐,直奔马槽:“我带一部分将士前往罗城,你留在碧珍镇守,派人在北方高地守着,如果罗城有难我会用信号弹通知!”

“是!”

秦昭率了一队精兵铁骑,一路向着罗城方向疾驰。还未待到达,冲天的火光已经昭示一场惨烈的战争正在打响。

城门已被攻破,北戎的士兵在罗城中烧杀抢虐,那些从睡梦中惊醒的百姓哭喊着仓皇逃窜。

那夜,秦昭杀红了眼。

那些北戎的士兵也许只是尝试攻城,却不想真的被他们一举攻破了城防,他们来的人不多,攻破城楼后立刻通知驻扎在附近的大部队杀过来。

兰澈在秦昭离开碧珍后便时刻注意着罗城方向,再收到秦昭的信号后,当即率兵支援罗城。

就在北戎士兵赶来之时,秦昭下令重兵严守城墙,而那些身手敏捷的精骑则留在城中诛杀北戎士兵。

这个原本漠北较为繁华的城镇,火光连天。

太子在将军府衙中东躲西藏,被北戎人在背上砍了一刀后瞬间昏了过去,待他醒来时,躺在一张门板拼成的床上,头顶甚至不是屋梁,而是一面沾着血污的帐篷布。

他周边围着一群将领,他们有的身上有血,有的眼里含泪,还有一些脸上满是血污,只露出双被血染红的双眼。

“本宫这是在哪儿?”

他话音刚一落,一个硬拳头就砸在他脸上,太子鼻血瞬间冒了出来,整个身体又重瘫回床上。

帐中一片混乱。

众将领都冲过去劝说秦昭,秦昭挥开他们的手,上前紧紧攥住太子的衣领:“你满意了?妈的你这下满意了?!我们都是罪人!娘的你为什么要撤了城门守卫!!它妈的你脑子是有病吗?!”

“放、放肆!!是想要本宫诛你九族吗?!”

“将军!冷静一些!”见秦昭还想再揍上一拳,众将领忙合力将秦昭拽开。

秦昭喘着粗气,头发杂乱的披散在肩上,发梢处是来不及清理的污血,脸上灰扑扑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恶狠狠的看着太子,宛如一匹孤狼,只待寻找时机,冲上前来咬断他的喉管。

太子被他凶恶的眼神看的打了个哆嗦:“本宫也不知道号称固若金汤的罗城竟然这般脆弱,本宫初临此地肯定要与此地人多熟悉一下,宴会是必不可少的……”

他声音一顿:“秦昭,为何敌军会对罗城这般了解?你又为什么救驾来的这般的迟缓?我倒是建议秦少将军先彻查军中是不是有敌军探子再来辱骂本宫吧!”

太子这话说完,众将领都紧张的看着秦昭,生怕少将军气不过又冲上去殴打太子。

他无能,他妒才,但他始终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

臣又何苦与君斗呢?

出乎将领们的意料,秦昭面色平静下来,宛如一潭冬日死水,毫无波澜。

他一言不发,径直出了帐篷。

帐篷外是被血与火洗礼后破败不堪的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