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澈是一个坚毅而骄傲的人。

与军营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的军衔都是由他自己用命拼来的,从贫苦人家的子弟,到一个无名小卒,再到一军校尉。他付出的努力也是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

所以当他听说,新来的少将军是镇北将军二公子时,他心中郁郁不平,是一点儿也瞧不上那些个纨绔子弟的。

不过是仗着出身好,竟然捞功捞到军营里来了,可别败坏了军纪,惹出笑话。

而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将军时,那种鄙视变得更加强烈了。因为,那个纨绔子弟居然只是一个十三四岁大的毛孩子。身子骨都还没长健全,居然还敢想着带兵打仗。

荒谬至极!

印象中,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从来不曾给秦昭一个好脸色看。那少年将军倒是毫不在意,每每打算跟他开个玩笑,却被冷冷地无视时,少年也不尴尬,擦擦鼻子也就过去了。

兰澈本想着,这种莽撞少年,吃个败仗也许就回去抱着娘亲哭鼻子去了。所以,当他第一次带兵出击,以少胜多归来时,兰澈是极为惊讶的。

后来,兰澈才明白,时候年龄小并不代表人的能力就弱。那个叫秦昭的少年,远比一些成年人更加成熟一些,至少,就身手而言,军中也没有几个人可以与他平手。

但还是有一件事儿,与成年人相比有些吃亏。那就是那人的酒量,实在太差。

记得有一次军队凯旋后,被士兵们起哄,秦昭硬是喝了一坛酒,结果醉的一塌糊涂。他拉着兰澈不放,而且话还多的很。

“有一次我偷偷听你与他人说,说我总有一天会哭着鼻子回去找我娘。其实吧,要是我真就这么回去,我娘第一个抽死我。”

“……”

“虽然我从小就想来战场上历练,但说实话,圣旨下来的时候我还挺愁的。倒不是不想来战场,而是刚把人家小姑娘给害了,结果没过多久就跑了,人家还以为我不想负责呢。”

“!?”

“嗝……兰校尉啊,我觉得你这个人吧...…”

许是很久没有想起这些往事了,突然想起来,就像是水缸破了个小小的缺口,记忆如流水般汹涌而来。

兰澈仍是死死握着手中的刀,腹腔处粘稠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与不知何时而至的白雪混杂在一起,凌乱而凄凉。

他踉跄一下,半跪在铺了薄雪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对面秦昭也不算好,肩上两处创伤,面上也划了道细痕,往外渗着血丝。

“过了这么多年,我仍旧无法与你真正一战。收手吧兰校尉,我相信让这些无辜的生命染血绝非你心之所向。”

兰澈擦了半天嘴角的鲜血,摇头:“过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是不懂。刀被指向哪儿,哪里是刀可以决定的。”

这一句话如同寒山里响起的暮钟,重重的砸在秦昭心上,让他多年固执的想法险些击碎。而就在他一愣深的功夫,一把寒刀已然接近他的后背。

“住手!”

那边兰澈突然震惊的大喊,马上提着刀朝秦昭冲过来,他明明跑的很快,可又似乎像是慢动作一般。

秦昭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把大刀狠狠贯穿他的整个后背。

秦昭顿时反应过来,反手握剑捅进背后偷袭之人的腹部,那一下又快又狠,没给背后之人使出第二招的时间,那把冷剑已经贯穿了偷袭者的小腹。

偷袭之人瞪大眼睛,喷出口血倒在地上。

可那偷袭之人并非只有一个,几个带着鬼面的人身形一顿,放弃同眼前交锋的对手,几人刀尖一转,纷纷朝着负伤的秦昭而去。

秦昭抽出剑,已然毙命的偷袭者溅出一摊热血,顷刻间将秦昭的后背染红。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鬼面人已经持刀到了秦昭跟前,两道寒光逼近,秦昭举剑挡下,然后运气于掌拍在其中一人心腹处,那人毫无防备,死穴遇袭,飞出数米撞在石墙上。

因为少了一人,秦昭抗衡的力道也就轻了几分,他趁机使力将那大刀隔开,再挥剑抹过对方咽喉,那人当即毙命。

兰澈看到又一个鬼面人想趁秦昭不备偷袭,便握住他的手腕,打算让他停下,可那人手腕受制,竟是一刀转了方向,直接刺入兰澈心口。

兰澈原本以为是自己下属,完全没有设防,便被他得逞。

秦昭转身看到这一幕,头脑一瞬间充血:“混账!你做了些什么?!”

那人见秦昭已经察觉,自知不是对手,竟转身想跑。可有那么容易,秦昭轻易的控制住他,按他在地,一拳下去那人带着的面具便凹了下去,那人更是七荤八素不省人事。

“兰大哥你撑住我带你看大夫!”秦昭眼睛变得通红,手足无措。

兰澈嘴角鲜血不止,他拼着最后的力气,揭开那人的鬼面具。

“这……不是我的人,谁派他们来的,你得当心一下幕后之人……咳咳!”他每咳一声就吐出口血来,尽管艰难他仍继续道,“其实我们一直盼着你再回来的,莫要将士们再失望了。”

“这一辈子,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希望下一辈子,再不做这毫无选择可言的刀……”

说完这一句话,兰澈终究闭上了眼,他看起来并不痛苦,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可又有谁知道他这一生的苦与酸呢?

秦昭缓缓摘下兰澈的青眼鬼面,将上头的血用衣袖擦拭干净,然后再给他带好。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当一个人成长后再回头看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往往都会觉得自己傻得冒泡。

为什么年少时想不通这个道理?

如果说,刀不能选择所指的方向。那么,他秦昭就成为那个握刀的人吧。然后,让刀剑各有所处,再也不用在暗夜中挣扎。

楚玖玖与苏遇之在另一头同那些鬼面人相斗,鬼面人快被消灭殆尽了时,楚玖玖却注意到了那边兰澈突然遭鬼面人所害倒下,她一口气还没放下就又提了起来。

楚玖玖来到秦昭身后沉默的站着,她是怕又有人冲着秦昭来,而秦昭现在精神恍惚,恐怕无力招架。

她并不了解他的往事,所以她选择沉默着站在他身边,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但至少可以用行动告诉他,有一个人会陪着他。

“秦昭,你受伤了。”

“不碍事,只是皮肉伤。”

看着秦昭后背上狰狞的伤口,最深处甚至隐隐看得见白骨。楚玖玖眉头都快皱到一块儿了,既然秦昭现在不想动,不如她再把沐阳请过来一下?

楚玖玖正这样想着,秦昭却突然身形一晃,昏倒在地,而那伤口处边缘竟有些发黑,这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当兰澈被杀后,剩下的鬼面人都没了注意,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毫无章法,已经自乱阵脚,很快就在苏遇之的指挥下被拿下了。

谢景本想慢慢折磨谢绝致死,但出着一连串事情,他还是手起刀落,断了谢绝的脖子。

谢玉儿赶来时,谢绝早已断气。那场面太过于可怖,她看到时先是吐的厉害,然后瘫倒在自己的贴身护卫怀中。

那个护卫就是之前替她挡剑的谢襄,他上次中了一剑,现在还没有痊愈,脸色隐隐透着惨白。

谢玉儿恨得双眼发红,看着浑身鲜血、宛如厉鬼的谢景,以及那些以苏遇之为首的武林中人。

她朝苏遇之吼道,声音声嘶力竭:“你们还在愣什么?!他杀了我谢氏山庄那么多人!你们怎么还不杀了他!”

“南然公子不如解释一番?”

苏遇之看向谢景,面上犹疑。

谢景在此前比武时都平平无奇,晋级比赛都是侥幸的,没想到隐藏了实力在装包子,武林大会首次在临水山庄举办就出此差错,对临水山庄是非常不利的。

“南然?当了这么久的南然公子,可我一刻也不敢忘我曾名谢景。”谢景眼中带着讽刺,“我谢景只杀该杀之人,谢绝连同门内叛徒害我双亲及谢氏数十位至忠门人,若我杀他是为罪孽,那我甘为罪魁祸首。”

他咬牙切齿的道,眼中是慢慢的恨意。

那些妄死的生命,竟就被一句意外身故掩盖在黄土之下,每每想起,他就恨不得将谢绝噬血咽肉!

“少侠难道是谢氏昔日的少主谢小公子?”苏遇之也是久经江湖的黑狐狸,听到谢景的话,知道此事有了转机。

若是平白无故的,谢氏在临水山庄举办的武林大会重创,那么临水山庄的名望定会大受影响,但若是谢绝才是忘恩负义的老贼,那么占理就不是他了,所谓江湖之间,最讲究的也就是义理二字。

谢绝没有回复,苏遇之就当他是默认,一时间心中巨石放下。

谢玉儿满脸震惊,她伸手指着谢景的鼻子骂道:“你说谎!你们怎么可以相信他,谁可以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个王八蛋!你是活该的,你还我爹命来……”

接下来的话被一把寒光四射的冷剑打断,谢景手握冷铁,横在谢玉儿脖子上,他话说的大声,不止是说给谢玉儿一人听的。

“我谢景自认无愧!当年的罪魁祸首和十四个帮凶都非枉死,如果谢小姐非要这般让我破戒,我亦是毫无办法。”

谢玉儿的脖子已经被割除了皮,谢景刀上还有或凝固或流动的鲜血,她眼泪刷刷就下来了,深深埋在身后的谢襄怀里,尽力避开那骇人的刀锋。

谢襄将她搂的更紧,尽管这样让他的伤口疼的厉害,他轻声安慰她:“别怕,别怕。”

谢玉儿哽咽的更厉害了。

在临水山庄举办的武林大会被迫提前结束了。

被迫结束的原因是谢氏山庄庄主十年前弑兄夺权上位,其兄长次子谢景归来报仇,连同千机楼杀手将谢绝父子,以及当年叛主的十四门人杀死报仇。

后谢景双腿已废的兄长谢焕接管了谢氏山庄,清洗门楣,谢氏山庄以全新面目重现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江湖篇要接近尾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