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来到太渺所在的院子时,先看到的是一个少年正在照顾鱼池里那些色彩斑斓的金鱼,他撒了些鱼食到鱼池,鱼儿争相抢食。

“清远师叔,怎得来这么早?”见到秦楚两人来了,少年擦了手迎上来。

“原来是凌渝小子,太渺师叔这时可是还在静坐?”

“嗯,师叔祖没有想到清远师叔来的这么早,不是叫凌衡跟您说来晚些也可以吗?”

“不管他的事儿,是我自己有急事要拜见师叔,可否为我代问一下?”

“啊!我马上进去通报给师叔祖!”这位清远师叔向来最是敬重师叔祖,能让他宁可打断师叔静修也要说的定是极为重要的事儿。

凌渝进门后没多久就出来了,出来时便邀秦昭进了屋。

屋里榻上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五官深邃立体并无阴柔之气,但也许长期闭关静坐的缘故,他皮肤白的不似常人,透着一股病弱之感。

“许久不见师叔了,师叔一切可好?”

“你来的倒早,怎么转了性子。”

“因有要事,不得不来早些。想必小师叔还没忘记一个人——绝缘宫李楠溪。”

许久不曾听到“李楠溪”这三个字,突然听人提起,太渺呼吸一滞,像是被这三个字烫到。

“这名字我从不敢忘记,只是再次提起未免痛苦。”

“并非师侄故意触及师叔痛处,两年前,师叔遍体鳞伤回到无量观时,我亦忍住不问师叔过往。”

秦昭突然跪地,腰杆挺直:“但如今事态紧急,师侄斗胆一问,两年前你同绝缘宫大弟子离开,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太渺脸色苍白,本就因经脉受损而身体虚弱,此时更是虚弱几分。

“两年前我与她前往漠北。”终是开了口,声音带着些微颤,也许不是秦昭相问,这个固执的男人会把这些话闷在心里一辈子。

“一路上都是我不曾见过的风景,我不曾因为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局限于无量观而后悔过,但我着实为能与她共享天下风光而感到十分庆幸。”

“但从某一刻起,她看我的眼神开始让我琢磨不透了,那眼神中甚至有着绝望和害怕......我看得出她眼神中的情绪,但我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避着,躲着,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直到有一天,她离开了,只留下我送她的信物和一纸书信。”

“她走得那一天,我已经出现在了无量观山下,而且经脉俱断,最令我诧异的,我检查了经脉,竟发现是我自断经脉,可我完全没有印象是何事发生的事……

“我此番下山就是想来找她问个明白。”

“师叔,你又是何必呢?”

“对呀,这又是何必呢?后来,我便想开了。为何她仍然自在逍遥,我却要永远待在无量观成为她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印记?”

“师叔,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您太过懦弱。有自断经脉的胆气,但竟不敢当年就找她问个明白。”

两人沉默着,院子里却传来喧闹的声音,正是赶来的楚玖玖与祁阳,与在外面守着院门儿的凌渝。

“麻烦让开,我要找人。”

“现、现在不行,里面的人正在谈些要紧事儿,麻烦姑娘在这儿等待一会儿。”

楚玖玖面上表情少,很容易让外人产生高冷之感,而且她一手拽个大男人,一手拿着根羽箭,腰间还配着把雪白优美的长剑,看着就杀气十足,让凌渝紧张的有些口吃。

“那个,这位小道友,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急事儿,但看在她这么急迫的份儿上,不如就通融一下咯。”

祁阳倒不是在替楚玖玖说话,只是在嘲讽楚玖玖这么风急火燎的赶过来,居然一时间还进不了门儿。天知道他袖子都快被这位“弱女子”给拽下来了。

“凌渝,让这两位进来吧。”

房门开了,秦昭从里头走出来,对着祁阳说了几句话,示意他进屋去。

祁阳听他说完,一脸不可思议:“喂,姓秦的,这么凶险,那你还让我一个人去,你还真是不够意思。万一你师叔突然就暴了,一巴掌呼过来,那我岂不是首当其冲变成个肉饼啊?”

“不去就算了吧。”秦昭露出十分理解的表情继续道,“连同答应帮你采的草药一起。”

“算你狠,不够意思。”祁阳骂骂咧咧的进了门。

“阿昭,庄里出事了。”楚玖玖将手中的箭递给秦昭,“这是在路上飞过来的流箭,我急着带人过来,就没有去弄清楚。”

如果临水山庄有事,那么首先受波及的定然是身为庄主的苏遇之。

秦昭似乎认得这箭,他向来温和的眼神突然没了温度,看着那只冷箭,眼中有浮沉的寒意。

听到楚玖玖的话,他才勉强笑笑:“别担心,苏庄主是武林豪杰,那些人奈何不了他的。”

“等这边事情处理好我带你过去,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昨夜还发了高烧,一个人过去反而让苏庄主为你忧心。”

的确,以她现在的情况,若是冒然一个人就莽撞搅入战局,反而碍手碍脚,连累自己人。

楚玖玖有些泄气的点点头。

这时房门又开了,祁阳站在门口,面色难得的有些难看,他转身将房门关上走了过来。

“我仔细看过了,脉象不稳,的确有可能有暴躁失魂的症状。若是在无量观中静心养性出现的可能性近乎于无,但凡俗本就多尘事,在这里可谓是个隐患。你们这下打算怎么做?”

秦昭将那箭放到楚玖玖手心:“阿玖,在这里等我一下。”语毕转身打算进屋去将一切都告诉太渺。

楚玖玖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有些担心若是太渺真人受不了打击,反而没了理智可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再说师叔他其实就是过不了自己患得患失的坎,若是将这一切都告诉他,对他而言,也许喜会大过悲。”

“嗯。”楚玖玖放开他的袖角,“我在这里等你。”

一旁的祁阳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同样是衣袖,为什么我就是拽,他就是拉呀?

“诶,这位楚姑娘。我可是没见过秦道长对其他女子这么耐心过。敢问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啊?”

楚玖玖不理。

祁阳这人性子恶劣并非哪个人的片面之词,他着实性格古怪,平生爱好之一就是和人对着干。见楚玖玖不理他,他倒是来劲了。

“其实到也不全都是您的原因,毕竟,秦道长是没见过几个女子,估计正是因此,才觉得您美若天仙吧?”

楚玖玖不理。

“就说在孤月山绑过的那几个贫苦人家的姑娘,长相也比你好上几分吧?”祁阳一直觉得容貌绝对是女人的死穴,不管是长得美得还是不那么标志的,都不喜欢别人对其容貌评头论足。

他只是看不惯楚玖玖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故意逗她玩儿。但是显然他犯浑了。

“孤月山?绑过姑娘?原来那个贼子是你!”楚玖玖慢慢转过头来看他,眼中终于有了波澜。

“额,这个......误会,误会哈。”祁阳后悔了,怎么就一不小心揭了老底呢。

楚玖玖活动了一下拳头,想起孤月山这人给她惹的事儿,害她费心费神破案,害她被毒蛇咬了,害人家姑娘的名誉受损......

“难怪拳头也打不出痕迹,原来是下头还藏着张脸呢。”楚玖玖诡秘一笑。

“啊啊啊!好汉!女侠!下手别太重啊!”

秦昭出来时,祁阳脸上已经挂了油彩,见他出来,幽怨的目光看着他。秦昭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然后默默转开视线:“小玖,我们去找苏庄主吧。”

祁阳显然不会再想和楚玖玖同行了,就推说脸疼不陪他们玩儿了,看着两人走远,他在心里咆哮:秦清远!你不是个东西呜呜呜!

前面是男豺女豹,后头又是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外头还有一群混战的疯子。这世界真是太危险了,他还是回去把院门关上晒太阳好了。

秦昭本意是不带着楚玖玖一起,奈何他又知道这丫头性子最犟,一定不可能自己乖乖待在房里,与其让她自己行动,倒不如把她护在身边,他也好安心一点。

楚玖玖很少见过秦昭这么复杂的神色,愤怒中带有一丝落寞,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他们是京华的禁军,而你认识他们,对吗?”

秦昭并没有否认,只是避之而言其他,笑得有勉强:“等这事情解决之后,我就告诉你然后,好吗小玖?”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过往,不想被人所知。

楚玖玖无意揭他伤疤,点点头道:“我会万事小心的,你不必为我挂心,放心做你的事儿吧。我虽然谈不上武艺高超,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好。”

等两人接近比武场时,楚玖玖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弥漫的血味,在昭示着前方的战况有多么惨烈。

通往比武场的必经道上空无一人,平静的很。打很快就有人打破平静,一群身上染血的人从比武场方向狂奔出来,脸上满是惊惧。

有一些江湖游侠,和门派弟子,其中大多是谢氏山庄的门人。

秦昭拦住其中一个谢氏山庄的门人,那人被突然拦住,竟吓得后退一步,被自己绊倒在地。

“两位大侠饶命啊!饶命!”那人翻身起来就在地上狂磕头,汗泪一起流下。

“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惊慌逃窜?”

那门人也反应了过来,发现面前的人并非是那群疯子,他语速极快。

“有个人比武时杀了我们少主!庄主大怒想把他拿下,可不知从哪里来了群杀手,到处杀人,专挑我们谢氏门人下手。!”

“但是后来又来了群带着鬼面的人,与之前那群杀手缠斗,我们才趁机跑出来了。”

“杀谢程的是什么人?”

“是个不知名的年轻侠客,脸上有个很大的刀疤,看着渗人的很。”

楚玖玖心中一紧,在这里脸上有很大一块疤痕的年轻侠客,她只遇到过南然一人而已。

门人说完这话,窜起来飞快的跑走了。

闻到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已经让楚玖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看到那惨状的一瞬,还是震惊了。

谢氏山庄的人死伤过半,场面十分惨烈,剩下一些侥幸存活的,都往出口逃去,难以想象之前那个盛气凌人的门派,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这时,秦昭突然看到一个身影,瞳孔一缩。他正要上前,又想到楚玖玖还在身旁,不便离开她。

“秦昭,你去吧,我知道自保。”

秦昭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朝刚才看到的身影走了过去。

楚玖玖无心卷入混战,她远离人群,躲在一处幕帘后头,观望着上面的观战台。台上本就是红布铺地,此时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谁在那上头踩一脚,脚底绝对被染成红色。

正中间的位置原本是苏遇之坐的地方,但是现在不见他人。

此时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南然半个身子都染着血,看起来又狼狈又凶恶,他低垂着眼眸,漠然的看着地上的谢氏山庄庄主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