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娘回来后见楚玖玖两人已在屋前等了许久,忙把他们迎进屋中。

已是第二次来,楚玖玖对这屋里已经有些熟悉了:“李婶,我可以到小芸屋里看看么?”

“当然可以,”李大娘在前头打开了隔间的门,“只是眼下正是渭南的熏花节,她这屋里有些杂乱,让两位姑娘见笑了。”

事实证明李大娘太过谦虚了,李小芸的房间非但不杂乱,而且格外整洁干净。木质床榻,纱织床帘,还有一个梳妆台上有些眉粉胭脂,这应该是李大娘作为一个寡妇能给女儿的最好的生活了。

而唯一与寻常闺房不同的,是墙上挂着一串串保存完整的干花,其中最多的是紫蓝色的薰衣草,即使蜷缩一团,也依旧保存着绚丽的色彩,发散着清淡的香味。

“这是渭南城的女儿家都会做的手工活儿,用干花制成香囊,到熏花节的最后一天,姑娘们会把香囊带到集市上贩卖,卖的好也就表现出姑娘的贤惠有才。”

楚玖玖点点头,这与她听说的京华每到七夕举办的斗巧会倒是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京华的贵女们并不需要将作品卖出,相较之下,楚玖玖觉得这熏花节更务实些。

“也就是说渭南的姑娘都会采摘鲜花制成干花?”

“是的,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村里的女儿家都是一样。”

楚玖玖走到墙边,捻下一片薰衣草花片,摇摇头,再伸手拿下另一串薰衣草花束,凑近鼻子一嗅,然后猛地打了个喷嚏。

“这就对了。”楚玖玖捏着鼻子。

楚玖玖用同样的方法又挑出几串薰衣草,对秦湮道:“秦湮,我再去那几户人家确认一番,你便去官府一趟……就问有没有几家大户千金近来身体不大舒服的。”

午时三刻,两人在一个面摊前集合,然后边嗦粉边交换消息。

“距官府那个宋阿生主簿说,这一个月来是有几家小姐偶感风寒,缠绵病榻,甚至时而会出现昏迷的状况。”

千金生病官府都能得到消息,而平民女子失踪数月,官府却能对此不管不顾。楚玖玖心中嗤笑,这就是彦佑帝统治下的大业么?

秦湮还是有一些懵懂,但问出来又怕楚玖玖会嫌他笨,只有埋头吃面掩饰。

“待会儿你吃过面后就回客栈去。”

“那你自己也得小心些。若是回来晚了我会去报官的。”

秦湮明白她是去找出那个那个幕后之人,楚玖玖一个人去虽然有风险,但他深有自知之明,自己不会武术,身手也笨,去只能给她增加风险。

但秦湮本就不是消停的性子,也没有待在屋里啥也不做,他在街市中置办了些便于携带的吃食,等着楚玖玖回来之后便收拾好出发。

走着走着,喧闹的街市走尽了,街市尽头又别是一番风景,原来就是渭南城熏花节的场地。

长相秀美的姑娘们将自制的香囊放在简易的摊子上,来往的人多是一些中年妇女,她们逛市不仅仅是买香囊,更是相看哪家姑娘贤惠懂事。

其中除了各式香囊,还有一些姑娘做了精巧的发簪等女子饰品,还有个女子捧着放冰糖葫芦的芦苇架子叫卖。

在来往的大妈与姑娘们中,突然出现一个突兀的青色身影,一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子,有些吃力的避开越来越多的“娘子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冒犯到谁。

他挨近卖冰糖葫芦的女子,交谈了几句,最后轻笑了一下,直把姑娘脸都笑红了,姑娘伸手拿下十几串糖葫芦递给青衣男子,男子客气地收下,然后递过一块碎银。

秦湮看着那男子气质不凡,不由感慨:又是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那块银子都够买好几个烤鸭了。

显然秦湮忽略了自己在一个月前还是个标准的败家子。

那边秦湮随意逛了逛就回客栈了,而这边还举着芦苇架子的姑娘脸都要熟透了,她害羞道:“公子你还一直看着奴家作甚?”

俊朗如清风的年轻公子:“姑娘,你还没找我银子。”

糖葫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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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阴雨绵绵,刚到申时,天色已经开始沉了下来,渭南城的一个小村落中,一个年轻女子自家中走出来,她走的很慢,像是在打瞌睡,眼睛没精打采的微眯着,连跟她打招呼的熟人们都被她忽略了。

她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孤月山前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一个身影紧紧跟着她。

楚玖玖准备去孤月山时,正看到小道上走来一个女子,她看着与常人无异,像是饭后散步,但若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她神情有些呆滞,像是梦中夜游一般。

这就是楚玖玖昨夜发现的自己的思维盲点,她之前下意识以为那些女子是被人虏去的,所以受困于嫌疑人是如何在同一时间绑走两个女子,因此忽略了真相。

那些女子并非被虏,而是自己走到贼子身边的,正如眼下这个女子一般,在意识尚不情醒的情况下将自己推入深渊。

虽然还不知具体是什么手法,但多半与那些薰衣草上的药粉有关,在鲜艳的薰衣草上撒下药粉并在暗中观察目标,并挑选出家境普通,不受官府重视的女子下手,当真是用心险恶。

那些柔弱年轻的女子一梦醒来就身处炼狱,且无人能来营救,只有年老的父母在家中垂泪。

随着天色向晚,那女子没入深林,昏暗的光线中只隐约看得出模糊的衣角。

她走得磕磕碰碰,起初遇到障碍时还会机械的避开,可光线彻底暗下来后,再也看不见前路,她连着摔了好几次。

楚玖玖料想到那人应当就在附近,便在一处草丛中掩住身形,屏息看向黑夜。

女子一次摔在地上后,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但在原地挣了一会儿,她体力耗尽,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色悄悄从云层中探出光亮,照亮女子狼狈的身影。林中夜鸮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鸣声凄厉,似哭似笑,令人不寒而栗。

因月光逐渐撒下,楚玖玖只能伏在泥地上,深秋的山蚊子嚣张的在她耳边飞绕,让她心里烦躁,所幸她居然是一身暗色劲装,用树丛还可勉强遮盖,不至于在月光下太过显眼。

“咯吱……咯吱……”突然有人踩着碎叶而来,打破密林中诡异的幽静,楚玖玖收拢手中早已备好的袖刀,屏息凝气。

来人是个中等个子的男人,相貌普通,年纪不大,头发披散在肩上,他皮肤白的不正常,带了几丝邪气。

他走到哪女子身旁,将她捞起来抗到肩上,他仔细察看四周动静,十分谨慎。楚玖玖捏着袖刀,眼神愈发锐利起来。

就在男人扛着女子准备要走之时,一枚袖刀带着破风之势没入男人的右腿,男人毫无防备,当即惨叫一声,将肩上的女子脱手甩了出去。而楚玖玖已迅速冲过去将那女子接下。

那男子也非是等闲,待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之后,他咬着牙浑身发抖的将袖刀生生拔出,然后立刻在伤口撒下一层药粉。

楚玖玖打架向来不给别人喘息的时间,趁着男子受制于腿上不敢妄动时,她几拳打在他脸上,若是平时而言,她这几拳下去,对方也近乎昏死了,可是这人脸上竟没有任何伤痕。

此人不可近距离缠斗。

得出这个结论后,楚玖玖往后一跃,带着女子立在一只牢固的树干上,远远的拉开距离。

楚玖玖将怀中女子安置在两处树枝交叉形成的凹处,然后脱了外衣在外头绑了几圈,打完最后一个结,楚玖玖转眸看着树下的男子。

不得不说他那药粉十分神奇,不过一会儿功夫,他竟能挪动身体了,楚玖玖自知以自己之力,若是一般人那腿早就废了。

只是,楚玖玖嘴角一勾,她既然之身前来,怎么可能只带一把刀呢?

拳头弄不到你,刀子总可以吧?

又是几只袖刀朝他飞来,每一个都朝着大穴而攻,沐阳左躲右闪,还是被狠狠扎了几刀,顿时身上几处涌血,要不是时刻备有伤药,怕是今天就得交命了!

只不过始终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出手虽然狠毒,但始终经验不足,沐阳将手指上的鲜血揩在脸上,露出惨白的手指,朝着楚玖玖露出个诡秘的笑容。

楚玖玖顿觉不妙,还未来得及反应,腿上便是一麻,小腿瞬间失去知觉,她单膝跪在树干上,以手撑住才不至于栽下去。

一条通身乌黑的小蛇已缠上她的腿,毒牙上冒着淬青的光。

楚玖玖眼疾手快将毒蛇扯起往袖刀上一掷,蛇身断裂,流出青红杂然的浓血。

解决完毒蛇,楚玖玖已是眼前时明时暗了,她操刀在伤腿上划了几道口子,黑红色的血往外涌着。她神思恍惚,脚上失力,直直地坠下树去。

在往下坠时,楚玖玖心海居然一片平静。

不过……

等等,为什么我是脸朝下啊?

还没有待楚玖玖吐槽完,耳边呼啸猎猎的风声突然变得轻柔起来,楚玖玖嗅到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像是清风过境带来的竹海的味道,淡淡的舒缓人心。

楚玖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含了浅笑的眸子。那眸子有一点点的熟悉,明明月色惨白,万物俱黯,但那一刻,楚玖玖竟觉得那双眸却带着灿比炽阳的光彩。

来人将神志不清的女子小心地搂在怀中,默默的在心中道:楚小玖,久仰大名。

“沐阳,”孤月密林中男子的声音格外清晰,“你本可不必伤她的。”

“秦道长说的可真轻巧,难道要我乖乖地待在原地被捅成刀鞘吗?”

名叫沐阳的男子听到这声音,自知身份已被来人知晓,也不在隐瞒,他伸手在脸上一撕拉,竟然是易容的,这也难怪楚玖玖方才,近距离攻击他的那些伤痕都显现不出。

皮面下的脸暴露在月光中,那是一张偏少年气的脸,白净的皮肤丝毫不比保养得当的贵女们差,眉目带着一股传神的邪气,嘴唇旁一粒红痣十分夺目,一种病态的美感极有侵略性。

但是此时那脸上还有拳头留下来的伤痕,看着格外惨烈。

“若不是你绑了那几个女子,我想她不会多看你一眼,毕竟你长得寒碜。”秦昭语调凉凉,“都说你性子恶劣,你倒好非得落实了别人的口角,若是你的药出了什么偏差,这些女子何其无辜。”

“我的药从来不曾有过偏差。”沐阳本就惨白的脸上黯淡了一瞬,“世人怎么说的与我何干系?若不是我这新炼的美肤的药只能用于女子,也不至于对这些女人下手。”

“算了算了,下次不找女人试药了好吧。”

他将几处创口都撒了止血药,勉力站起,面无表情地道:“再说都是些还不完的债,我从来又都是个不要脸的人,从来不曾还过债,这债多不压身,倒让我放肆了。”

秦昭看着这个从小相识的好友,也是无奈他本性不坏,只是性格乖僻,不容于世。

“明日将那些女子都送回去,记得处理妥当些,别害人家姑娘一辈子受人诟病。”秦昭接着道,示意怀里的楚玖玖,“还有下一次别出现在这位姑娘面前。”

“秦道长,还真是难得看到你身边出现一个姑娘啊。”

“我跟你很认真的说的,倒不是怕你对她做什么,我是怕她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