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难以上行的真气在某个临界点上被惊动,猛地收敛起来,夜七睁开眼,眸底浮现出一层薄红,声音是轻的,简短而平缓,“没有。”

面前的人端坐如一尊活佛,钟辞扯紧了手里的衣角,“本宫渴了。”

夜七想要起身,又被揪住不能动弹,脑子里空了片刻,“我去拿水,娘娘……能不能先放开。”

“不能。”钟辞无赖地托着脑袋趴在他的床榻上,“放你走,本宫没有安全感,若你忽然拿剑来刺本宫怎么办。”

“我不会。”夜七努力想理清她的逻辑,但是失败了,他想了很久,只好非常实际地道:“没有解药,若我伤了娘娘,我也会死。”

“不行。”钟辞却懒懒道:“说不定你心里就愿意殉我,你们刺客中不是有一种人叫死士,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不是。”至少现在不是了。

“那也不行。”钟辞柔声,“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僵坐中,夜七试着起身,却连站直也不能,更何谈离开榻边去拿水来。

夜七笨拙中努力思索,人有些着急,又不敢真的用力挣脱弄疼了她,想不出钟辞为何要这样,脑子里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念头,周身一寒。

钟辞正想着这小哑巴还有什么法子,却见人回身,双膝点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本来轻快散漫的心情忽地被刺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渐渐缓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钟辞看着他。

“我……”夜七努力平复了一下,改换了称呼,“属下知罪,请娘娘赐罚。”

“你有什么罪?”

“任务完成,应当即刻复命。”

还有因为他的疏忽,他们才被关在了这间房间里,上一次他把钟辞送回去时她没有追究,不代表这一次她就不会生气,再加上之前没能杀了宋涉,意图违逆也惹她不高兴了,可她却什么惩罚都没有给自己,反而一直待他很好。

好到,让他有些得意忘形。

把这份困束当做了对自己的点拨,夜七在心中细数着自己的罪过,嘴上说的是其中最轻的一条,却盼着钟辞罚得重一点,这些年他熬刑的能力应该没有退步,足以撑到让她消气。

“若是你原来的主人,此罪应当怎么罚?”钟辞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原来的主人——

夜七头有些疼,眉头微微紧了一下,落在钟辞眼中,像一种不愿回首的厌倦,可这变化也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到那副木头的模样,浅浅地抿了一下唇。

“鞭一百,封锁经脉,跪省思过。”

钟辞眉目舒缓,“还有别的吗?”

“杖,钉,毒,烙,枷、拶……”夜七麻木数量着南亭的刑具。

话没说完,钟辞又开口,打断他道:“你最怕什么?”

空气凝滞,夜七肩膀收紧了一下,尽可能平静地道:“幽禁。”

钟辞抬眼,盯了他许久,“看来本宫还是对你太过仁慈,本宫在你身上用过的,你恐怕根本不放在眼里,当初不肯招认,原还是打得不够狠。”

夜七垂首不言,钟辞拉了拉手里的衣角,没能把坚如磐石的人扯动,开口道:“本宫的手都痛了,你这哑巴就不能体恤一下,自己滚过来吗?”

夜七怔怔,目光微抬,看了看彼此之间的距离,明明已经够近了,再往前,就是她躺着的床榻。

衣角又紧,夜七视线中看到她的手指,在狭窄的脚踏边把身体又往前靠了靠。

“离得这么远,本宫够不到,怎么罚你?”钟辞仍盯着他,“方才自己请罚,现在又要逃刑,你到底有没有诚意?”

“……能不能,先让属下给娘娘倒杯水。”

钟辞给他让开了一点空隙,无视了他的话,“坐上来。”

夜七沉默,贴着边缘坐到了床上,被钟辞扯了一下后领,躺了下去,他还没想明白钟辞到底要怎么罚他,眼睛蓦地被那双柔荑般的手遮住,视线里剩下了一片黑暗。

“娘娘。”看不到钟辞,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有什么冰冷而稍显尖锐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会很痛。”钟辞轻柔的呼吸打在耳边,夜七禁不住浑身颤了一下,在隐隐的窒息中应了一声是。

手边没有刑具,夜七猜测她手里拿的应该是自己的发簪,估量了簪子的长度,觉得只要不是某些刁钻的角度,大抵伤不到要害,事后还能继续做事,便做好了钝物刺进身体的准备。

那支簪子却停在他的心口,未等他来得及惧怕什么,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睡一会儿吧,本宫今日也乏得厉害。”

觉得睫毛在掌心颤动,搔得她痒痒的,钟辞命令:“不许睁眼。”

掌心里的人果然乖顺下来,却忍不住弱声问:“娘娘不惩罚属下了吗?”

“念在你是初犯,暂且记下。”钟辞看着他,“若再有下次,一并处置。”

夜七默然,须臾又开口:“水……”

“不想喝了。”钟辞打断,“快点睡,若再多言,本宫便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变成一个真的哑巴。”

身边的人安静下来,钟辞笑容散去,方才撩开他的衣领时,在他胸口的纱布遮挡边缘看到的血色纹路,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感袭上心头,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确认一遍。

毕竟之前明明是没有的,而琉璃火毒一旦在体内养成,痕迹就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蔓延,渐渐布满整个身体,让他们在死的时候毁去面貌,化作一堆枯骨。

钟辞又看向身边的人,许久,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唤他,“哑巴。”

没有回应,真的睡着了。

钟辞伸出手,指腹沿着他的下颌,从那枚小小的喉结上滑过,只觉得一切都熟悉得让她安心,她却想不起记忆里他本该与之相似的那个人原本该是一番什么模样。

脑子里有许多念头不住地浮沉,钟辞看着眼前熟睡的人,不知不觉也被感染了一般,眼皮渐沉,一只手尚还搭在他的身上,重又睡了过去。

感受到钟辞的呼吸变缓,夜七睁开眼睛,动作轻缓地拉了拉被角,将她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也一齐盖住。

逼仄空间里的暖意让人意识昏沉,钟辞睡梦中好像行在一片茫茫的大雾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四下里寻觅着什么,却久久都没有找到,反而一次次踏空,不断地下坠。

等到梦境被一个人的呼唤击碎,钟辞睁开眼睛,看到梦中寻觅的那双眼睛正望着自己,开口的声音却有些陌生。

“娘娘。”夜七手中拿着一条湿帕子,神色看起来倍加关切,轻轻地拭掉她额角的冷汗,“你做噩梦了。”

“噩梦……”钟辞轻声呢喃,摇了摇头。

夜七不明白她的意思,把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钟辞接过去,饮尽之后动作忽然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对这杯来自自己视线之外的水的警惕,而面前的人身上传来的一点金属声,让她注意到这个刺客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把手脚的镣铐戴了回去。

夜七接过空杯子,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钟辞失神中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了一下,望见地上的那把剑,俯身将它捡了起来,未等夜七回过神来,就把剑朝他抛了过去。

夜七下意识地接了,眼神茫然。

“开门。”钟辞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

夜七花了一点时间来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钟辞的意思,走到近前,抽出剑来一下劈在门上的机关上,里面坚韧的铜芯抵不住一瞬间霸道的内力,当即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