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宴宁的VIP病房就在程敬尧的对面,严述之敲了敲门,进来了主动向索向卓和兰姨问好:“索伯伯,兰姨。”

索向卓身体板正地坐在病床附近的临时书桌前处理公务,他看起来比实际上年轻一些,但比屏幕上看起来要更威严冰冷,身材保持得很好,五官英俊线条硬朗锋利,像一尊铜铸雕像,他对着严述之微微点头。兰姨搬着椅子寸步不离待在病床边上,一直守着索宴宁。

严述之已经来打过招呼,比起雷霆震怒的程尤度,索向卓冷静严肃,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没有过多情绪,倒是兰姨忙里忙外,几度哽咽抹眼泪。

索宴宁做完手术就被转到了这间设备完善的病房,上一次严述之过来他还在昏迷,这会儿已经醒了。身上头上都缠着绷带,眼睛注视着病床上方的屏幕,屏幕正在播放电影。

注意到严述之进来,索宴宁的目光无声地挪向了他,和他对视。

“述之来啦,”索宴宁醒了,兰姨精神也跟着好了一些,笑着和他解释,“宴宁现在还说不了话。”

索向卓关了屏幕,平静地站起身:“陪我出去走走,让他们单独说一会儿话。”

兰姨听话地起身,跟着索向卓一起出去,从背影看起来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兰姨的步子始终恭敬地落后索向卓一些。

严述之在兰姨刚才的位置坐下:“感觉怎么样?”

不能说话的索宴宁很轻地眨了下眼睛,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再加上原本让人无法忽略的脸擦伤了好几处被生物凝胶贴花了脸,严述之才注意到他的眼珠像一丸玻璃珠,又有点儿像小动物的眼睛,清透折射着深浅程度不一的眸光。病房内的光线不够明亮,却显得他的瞳仁越发明亮,像是镀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光线都融在上面流动。

索宴宁右手骨折了,左手却还好着,慢悠悠地摸过去,勾着严述之的手,冰凉瘦长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很轻地像挠痒痒一样一笔一划写下“还行”两个字。

严述之的掌心带着体温,索宴宁觉得触感非常好,就这么把手指停在上面,写完摸了一下才收回来。

“索少和索伯伯似乎一点儿也不急着追查凶手。”严述之语调平缓。

比起对面病房的鸡飞狗跳,程尤度恨不得立即找到凶手把他毙了,这一边平静得有几分安谧,忙公务的忙公务,看电影的看电影。

索宴宁从躺着的角度从下往上看严述之,是不一样的视角,虽然还是一样英俊。

他刚醒来没一会儿,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也开不了口,可摸着严述之的体温,脑子里又闪过了不得了的想法——“和严述之肌肤相亲,感觉一定很好”。

他缓慢地挠着严述之的手心写下一个“程”字。

严述之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说凶手的目标是程敬尧。

虽然不知道索宴宁是怎么知道,但凶手的目标是程敬尧,他们就能平静得事不关己?

还是说他们已经动手了,而且比程家和他掌握得多?

“此次确实要感谢索少,我们也会尽快查出凶手给索少和索伯伯一个交代。”严述之说,“索少可有什么线索?”

他原本想说“索少不用担心”,但看起来索宴宁丝毫不担心。他甚至清晰看见索宴宁听完这两句话后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轻快地在他手心写下了“换”字。

严述之看着索宴宁,索宴宁也在看着严述之,观察着严述之的细微反应。他写完字后,严述之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都这个田地这幅样子了,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思。

索宴宁不仅有开玩笑的心思,即便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一只左手,连脖子都被固定了,仍不妨碍他意味深长地用目光在严述之脸上身上梭巡。

严述之把捆得像个木乃伊的索宴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语气不自觉多了一丝无奈:“换什么?”

其实索宴宁并无意真的做什么,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只是见严述之外表仍维持着沉着冷静,实则比平时要凝重严肃几分,就忍不住逗弄他。

这样就好多了,索宴宁很轻地翘了一下嘴角。

但严述之显然误会了他,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一副似乎又对他刷新了认知的神情。

索宴宁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梢。

严述之:“……”

索宴宁乐于在严述之心中刷下限,越特别才好,越特别才和其他人不一样,严述之才会忘不了他。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愉悦地在严述之手上慢悠悠写下了“朱沁”这个名字,一个对严述之来说完全陌生的女生的名字。

停了一下,索宴宁又补充地写下“程”、“女”两个字。

程敬尧从未公开过的前女友,就连和程敬尧一起长大的严述之都不知道。

索宴宁满意地从严述之脸上捕捉到一丝疑惑,心想,能在某一方面哪怕只是信息差,碾压严述之真是太爽了。

严述之毫无疑问是个聪明强大的人,和阿瑟星圈子里他的那些手下败将不是一个档次,他们有时候连怎么输给他的都不清楚,把他们全都踩扁也没多大乐趣。但严述之除了远离阿瑟星太久,目前信息量比不上他,一切都很完美。

他和严述之才是一样的人,他们能看清对方想做什么,能理解对方说的话。

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才好玩。

能玩到床上去就更好了。

“索少好好休息,好好调养身体。”严述之站起身。

这就走了?

利用完他就走了?

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探子?

太无情了。

索宴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眼尾纤长的睫毛纠出一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严述之顿了一下,很轻地笑了:“又开始了?”

索宴宁简直就跟那些大大小小故事里的反派一样,只要死不了,就不可能被打倒,随时随地都会爬起来神情愉悦地说一句“真有意思”。

索宴宁的五官不能做大动作,见严述之笑了,只要笑不笑地弯了一下眼尾。

严述之看了他几秒,说:“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这还差不多。

索宴宁目送严述之出门,明明什么也没做,光用目光就让严述之产生了些许后背被什么黏着的错觉。

严述之回到程敬尧病房,程尤度不在,程敬尧问:“索宴宁怎么样了?”

“比你严重一些。”严述之说。

“完了,这下真欠他人情了,”严述之走近了,程敬尧这才看清了他的表情,“你看见索宴宁惨了心情就这么好啊?他好歹也是被我牵连,你注意克制一下,让国务卿看见就不好了。”

他从小和严述之一起长大,别人兴许看不出来,但他和严述之太熟了,很细微表情的变化也瞒不过他。

严述之笑了笑:“我对他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的意思是,他对索宴宁没有负面情绪。

程敬尧忽然想到这一场袭击之前,索宴宁对他说的话。

索宴宁说他在追求严述之,这件事严述之知不知道?索宴宁是瞎胡说还是认真的?要不要提醒一下严述之?

索宴宁和严述之……简直是这个圈子里的两个极端,云泥之别。

严家继承人的婚姻对象怎么也得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还得个人能力也强的那种,像严述之的奶奶,像严述之的妈妈,又像严述之的继母,哪一个不是漂亮有气质、聪明能干、端庄又有身份。

索宴宁怎么看都……打住打住,怎么越想越远了,严述之怎么会跟索宴宁在一起?

说起来,严述之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他跟严述之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严述之对哪个类型青睐过。

“述之,你有过喜欢的omega吗?beta、alpha也行。”程敬尧问。

严述之轻轻挑眉:“巧了,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朱沁是你什么人?”

程敬尧一听这个名字径直愣住了:“索宴宁跟你说的?!他怎么会知道?他调查我?草!”

严述之不置可否,问他:“你是想亲口跟我说,还是等我和程叔自己去查?”

听到“程叔”两个字,程敬尧差点从病床上直接起来了,静了一会儿,又把僵硬的脊背重新贴在了病床上:“哎别,告诉我爸干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喝醉酒不小心……”

“一夜.情?”严述之有些意外。

程敬尧并不是个会在私生活上乱来的人。

“哎,差不多吧,反正我醒来好像已经把人给那啥了,我就想着弥补她,但她不要。她就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碰巧去酒吧玩,接触下来我觉得她挺可爱的,就想干脆把她追了当女朋友,但她告诉我她有喜欢的人了,我俩就没成。”程敬尧停了一下,补充说,“我从来没告诉过她我的身份,她还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当兵的。”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严述之问。

“偶尔吧,她一个人在阿瑟星读书,孤苦伶仃的胆子小又害羞,也没有太多朋友,有时候我会去帮她一点儿小忙。”程敬尧说,“你别误会啊,我现在对人家没有非分之想,就是单纯地照顾照顾离家在外的小姑娘。”

严述之缓慢地问:“在遇见索宴宁之前,你是不是和她见过面?”

程敬尧愣住了,他只当严述之是在索宴宁那儿听说了八卦和他谈谈话,说得也很随意就像平时跟他聊天打趣一样,完全是没有想到这会跟袭击扯上关系。

好几秒,程敬尧才问:“什么意思?索宴宁乱说什么了?”

严述之语调平缓温和:“是我问的索宴宁,他只说了这个名字。你从军部回来到上索宴宁飞行器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和朱沁接触过?”

“是见过她,就只是她那破出租屋的温度调控设备出了点问题,我去帮她修了修。”程敬尧说。

“你倒是很热心。”严述之温文尔雅地点评。

“我就是乐于为人民群众服务,你又不是不知道。”程敬尧迟疑了一下,“该不会真是她吧?我确实没跟其他人接触过了,但我给她做了一年维修工,她没理由害我啊。而且三枚低空悬浮导弹,她一普通学生去哪里搞?”

“普不普通,要查过了才知道。”严述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