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斯开着飞行器追着定位赶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这一个小时里,索宴宁就坐在一个看起来干净的石头上休息。

刚被临时标记完,他有些乏力,倚着树干,满不在乎地盯着被茂密的树叶遮盖住的天穹看,不知道在想什么。严述之只在不脱离索宴宁视线范围内的附近转了转,没有离远。

艾维斯对信息素比一般的AO还要敏感,从飞行器出来立即嗅到了索宴宁身上属于严述之的信息素。

艾维斯:“您强迫严少标记您了?”

索宴宁看了严述之一眼,微微一笑:“是严少强行标记了我。”

艾维斯一顿:“如果是这样,您需要保留证据报警吗?”

强行标记、伤害omega都是犯罪行为。

索宴宁说:“不用了,我被强行标记得很开心很满意。”

默眼旁观了这一场对话的严述之平静地起身,顺手礼貌地扶了一下也要起身的索宴宁。

艾维斯依然没有表情,取出一个药瓶倒了粒胶囊药丸:“忘了提醒您,您到时间该吃药了。”

“刚刚严少给我吃过了。”索宴宁懒洋洋地说。

艾维斯微微歪头,以示困惑:“严少怎么会有药?”

“严少的信息素就是我的药。”索宴宁说。

他也没想到,严述之的信息素比他的药还有用,竟然能安抚他的情绪。

艾维斯一板一眼:“医生从没说过有这种方法。”

索宴宁懒得跟他争辩,哂笑:“给我吧。”

他刚从艾维斯手里接过这小小的一枚胶囊,随手就丢进了草丛里,再无踪迹。

艾维斯对他一系列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只看了一眼,没有表示任何抗议。

等他们坐着飞行器回到索氏的别墅,严述之走回自己房间拨了一个号码:“派人去我发的定位找一枚白色的胶囊,找到后送去化验。”

从R星回来,严述之忙了好几天。他在阿瑟星有自己的房子,没有长住在半山岛,几天后,才有空回半山岛一趟。

管家说,严诚悬正陪着严老爷子在后院的小鱼塘钓鱼。但他去到后院,严诚悬不在,只有严老爷子带着渔夫帽坐在鱼塘边上的小亭子里。

“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严老爷子手上还握住钓鱼竿,看了他一眼。

严老爷子年轻时候是凌厉的长相,这会儿上了年纪,脸上爬了一些皱纹,反倒显得和蔼可亲了,只微微深陷的眼睛还透出几分不明显的锐利。

“算不上很多,”严述之在他旁边坐下,“爷爷为什么要帮严续?”

严老爷子神情慈祥温和:“我以为你会先问既然我知情又为什么让你去查。”

严述之笑了笑:“这不是很明显吗?”

有很多原因,最大的原因是为了考验他。

“你不生气?”严老爷子问。

“不生气。”严述之说,“我正好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多了解阿瑟星的情况。”

一开始就猜到了,确实无所谓生不生气。

严老爷子看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满意:“我和你爸都上年纪了,未来总是你们年轻人的。快要大洗牌,阿瑟星该不太平了,你有什么想法?”

他对三个孙子都不严厉,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几乎不和小一辈讨论家族上政体上的事。他这样问起,便是不只是把严述之当成小孩,已经是可以一起讨论这类话题的对象了。

“爷爷,我此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我想留在阿瑟星。”严述之不卑不亢地直接回答。

“哦?”严老爷子有些意外,但又不意外。

严述之语气很轻但是很笃定:“我有意进入政体。”

严老爷子把钓鱼竿靠在边上,状似随意地问:“你觉得阿瑟星怎么样?”

“热闹,庄严,富贵。”严述之回答。

严老爷子又问:“你觉得霍尔家、卫家和严家怎么样?”

池边的风抚过严述之温文尔雅的脸庞,他说:“霍尔家固守成规,卫家急功近利,严家坐怀中庸。”

“听起来,你对三家都不满意。”严老爷子语气有些责备,“年轻人总是太容易理想主义,这可不行。”

“硬要从中选择,我偏向于索氏。”严述之继续说。

“你偏向于索向卓?”严老爷子的目光蓦地变得锐利,“他以前是改革派,现在却是守旧派,你又倾向哪一面?”

“至少索伯伯曾经干过不少实事,虽然自他协助霍尔系那一位后,便只一心求稳,巩固势力,再无心顾及其他。”严述之平静地分析,“但这不是他的问题,这是整个联邦存在的不足,即便财权皆俱的索氏走到这地步,仍是毫无办法。”

几大家族到了今天的位置已然高处不胜寒,位高权重却又似乎行走在钢丝上岌岌可危。站得高,不一小心稍有倾斜便失去平衡,万劫不复。

索向卓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和所有的势力作斗争,这无异于以一敌众、蜉蝣撼大树,他只能谨慎再谨慎,折良木而栖之,成为其中一员。

星际联邦成立至今,宇宙进入了新和平时代,每个星系的先进程度和生活水平都不尽相同。由几个大家族主导的派系之间存在很多矛盾,忙于争锋相对,互相拉扯,只想着在“旧城”、“新光城”这样的大星系分一杯羹,根本无暇顾及其它落后的星系星球。以至于不同星系与星球的差异越来越大,阿瑟星有多富贵繁华,低级星球就有多破败不堪。

严老爷子看向他,像是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般眯了眯眼睛:“你觉得索向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述之毫不犹豫:“他是个聪明人。”

“你赞同他的做法?”严老爷子问。

“说不上赞不赞同,只是若是不能在现有的规则里存活,一切都没有意义,更别说有一天能够修改规则。”严述之说。

“啪嗒”鱼竿微微晃动,有鱼儿咬饵了,但严老爷子没有管它,任由鱼儿将鱼饵啃食,缓慢地说:“你想修改规则?”

“我对这个世界不满意,我想加入这个游戏,去改变它。”严述之说。

安静了几秒,严老爷子说:“哦?你想往上走?”

严家并非出自显赫门第,而是从严老爷子这一辈才误打误撞走进这个圈子,严老爷子原本是联邦法院的一名法官,不隶属任何一派系,凭着良好的名声,娶了高官的女儿得以发展,站稳脚跟。严诚悬延续了他的风格,从不参与不过问派系之争,不同流合污也不招惹是非,独善其身,过分洁身自好。

“只有站得够高,才足以修改规则。”严述之回答,“爷爷放心,在此之前,我不会去触碰它。”

严老爷子看向他,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你想怎么做?”

“以后怎么做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想取个入场券进场。至于他们的斗争,从私心上说,我偏向于霍尔系,希望索向卓能胜出,但我什么也不会做。”严述之说。

“严家可以让你拿到入场券,也可以帮助你更多,你奶奶家也能扶持你。”严老爷子目光炯炯看着他,慢慢地说,“述之,我希望你到了你爸那样的位置,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仍然记得你今天对我说的话。”

严述之点了点头:“好的,爷爷。”

“至于严续,”严老爷子说,“你和他还有简儿都是我的孙子,那么骄傲的孩子跪在我面前,我没法不成全他。他不喜欢从政也不喜欢从商,逼他也没有用。我想借着混乱,就让他自由地飞走吧。”

“只有一件事我不确定,那辆爆炸的飞舰原先是为谁准备?又是谁准备。”严述之问。

飞舰不是普通的飞行器,任何一个二代都没有权势和能力调用穿梭于星际之间的大型穿梭机。在阿瑟星,唯有身份地位到达某一级别,才有这样的权限。这一台飞舰已经被人消除信息,查不出任何关于使用人的信息。

索宴宁的话一向真假参杂,虽然他一口咬定是卫毅然,但如果真是卫毅然,索宴宁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卫系再不济也不至于这样走漏风声。再说了,索宴宁又怎么会不利用这件事挑拨卫家和严家的关系?

他那样的个性。

整件事情已经基本上理清楚了,这一场闹剧是在严老爷子的默许之下,由程敬尧协助严续完成。如果没有严老爷子的帮助,这一件事不可能如此成功地瞒天过海。小辈们的小打小闹,如何能躲得过盘踞在阿瑟星的这些老狐狸的眼睛?

几大家族的纷争进入白热化,这是很好利用的事件,霍尔系和卫系竟然都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在等待观望,要么是不想牵扯进来。

在程敬尧看来,索宴宁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变数,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阻止他跟索宴宁碰面。

只是他不确定宴宁在这里究竟担任了什么角色,飞舰里和严续一模一样的仿生人是他提供,他又为什么要让仿生人用严续的手机在飞行途中给他自己打电话?

把调查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对索宴宁而言有什么好处?

为了把自己撇干净?

严老爷子说:“如果我没猜错,那是索向卓为卫庚准备,应该是隶属于卫清源一派的飞舰,卫清源一系有索向卓的人也不足以为奇。卫庚是卫清源私生子的传闻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卫毅然不满卫庚已久,而卫庚的生母就住在格纳兹星。索向卓原本有意让卫清源认为自己的大儿子卫毅然杀了小儿子卫庚,设计了一个圈套,想要卫系起内讧,要知道卫系最中坚的力量就是卫毅然母亲那边的家族势力。是索宴宁瞒天过海,设计了连环计,让索向卓的手下以为喝醉酒的严续误进了为卫庚准备的飞舰,又让卫清源认为是卫毅然不小心害死了严续。虎父无犬子,索宴宁那小子可不简单,估计还要再过些时日,索、卫二人才能品味过来这一出。”

“索宴宁为什么要这样做?”严述之问。

“为了和严续交换条件,”严老爷子缓慢地说,“严续将你母亲赠与他的一颗小星球送给了他。”

严述之知道那颗星球,那是一颗小到像一个小岛屿无法长期居住的星球。

索宴宁要那颗星球做什么?

“这样啊。”严述之微微思忖。

“你最近似乎和索宴宁走得挺近,你是为了调查索宴宁,索宴宁又是为了什么?”严老爷子问。

他本意是为了提醒严述之,严述之为了调查索宴宁接近索宴宁,可又怎么知道不会反被索宴宁设计?

这一群小的里面,索宴宁的心思最为活络,胆子也大。

严述之沉默了两秒,说:“也许是为了好玩。”

总不能说是因为索宴宁喜欢他的信息素吧,虽然也没有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象是索宴宁,他有些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