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清楚自己不该让她更加疲惫,所以句句小心,体谅她的忙碌,思衬着用词,却仍无法避免越来越频繁的争吵。
陈医生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把工作上所遭受的气,撒给无辜的刘医生。
这一点与父亲母亲很像…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自己的劣根性,差劲的地方,完完全全就是父母的结合与复制。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又控制不住这样的自己。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询问,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她半点不开心。
可自己是怎么做的?
她不该这样,对方是一个同样需要着她的人,但凡把对旧友的那份‘舔狗’劲儿分一半给他都好。
他需要温暖,渴望温暖,他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太过空闲,渴望与她讲话,渴望跟她分享,他只是在传达,他很想她。
一开始互相依靠,互相理解,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现在却成了他时时刻刻要注意言行,要从她词句中揣摩心情。
她就好像从未对他将心比心过一样,只是在需要人温暖的时候,索取他的温暖。
谈恋爱不该如此卑微。
陈医生努力调节着自己的状态,她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目前最该学的就是做情绪的主人,而不是被情绪左右。
也因此,在这一段日子里,她正式的展开了对刘医生的了解。
某天晚上的电话,她对他讲。
“你在我这里,可以真真实实的做自己,不要担心那么多,想那么多,就做你想的,说你想说的,谈恋爱不该这样卑微。”
从未谈过恋爱,和初入职场的她,努力的想要在两者之间寻着平衡。
她逐渐的了解,进入了恋爱这件事里。
从未受过这种包容与关怀的刘医生鼻子发酸,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的话,一下子就击碎了他所有的壳,仅剩的那一丝硬壳也被击碎。
哪怕她朝他生气,他都觉得温暖。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这样对自己。
与此同时陈医生发现,他原来并不是自己心里原以为的,成熟,温柔,没脾气,天塌了都能顶着的心理医生,反是一个脆弱,需要陪伴,需要耐心,无比依赖着她的大男孩。
他真的很容易哭。
她说几句话,他就能感动的不得了,恨不得掏心掏肺出来给她。
明明自己根本没做什么。
受父亲影响,她有些反感人哭。
即便自己也很喜欢抹眼泪。
但慢慢便习惯了。
正如他的星座那样,双鱼,水象星座,多愁善感,好哭。
对于这个星座,陈医生一直有个疑问。
‘是不是双鱼座都疑心重,仿佛在世曹操?’
她的父亲便是双鱼座,疑心病重的可怕,颇有点被害妄想症的味道,谁也不信,一辈子自诩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她一直很害怕遇到父亲这种人,所以连带着这个星座都想避而远之。
其实心里清楚,同星座或有共性,但这种极端到病态的还是个例,不能一概而论。
就比如,双鱼或有爱多愁善感的共性,但并不代表每个双鱼都是神经质。
但若不是后来才知道的刘医生星座,一早知道他是双鱼,她定不会考虑谈这个恋爱。
刘医生解释说‘双鱼确实爱多想的,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曾有有段时间,我自己的心态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只是会揣测别人对我的用意,和你父亲的性质不同的。’
他倒是清楚她心里的想法。
陈医生默默在心里画了个小本本,虽然刘医生并没父亲那么严重,但说起来,各方面属性都是一样的呢。
‘你和我爸真的很像。’
她做出评价。
并给他讲了个趣事。
她也记不得是几岁,那时吃饭她总要每个菜看别人动了筷子,才会再动筷子。
家里人让她先吃时,她就重复的要求对方‘你先吃,你吃’。
见别人吃了没事,别人敢吃,她才吃。
是实打实的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模样。
生怕别人给自己下毒。
可看起来这么谨慎的自己,其实小时候出门玩时,一旦找不到人就会按来时的记忆,自己走过马路。
乱跑乱找,有人搭话问她怎么一个人,她便老老实实回答对方走丢了。
这方面倒是警惕心不足起来。
一直到小学,晚了接送,她还敢自己走好些个路口回去,六七岁的孩子,顶着雨就往爷爷家走,也不怕被拐。
也正是因为这份大胆,在别人还在接送的年龄,她已经自己上放学。
“我小时候是跟一群‘野孩子’野大的,我爸妈把我送爷爷家,爷爷喜欢打纸牌,奶奶喜欢打麻将,每天早上我会跟着去买菜,跟奶奶在公园看会儿戏,然后到中午再回去,奶奶做饭,我和爷爷等着吃饭,睡一觉,起来跟着奶奶去荒地里开的家麻将室,或者跟着爷爷去楼下打纸牌。”
“我那时候喜欢跟着奶奶,奶奶打起麻将来要五六点才回,我就在外面的草丛里,跟着几个男孩子和两个女孩子捉蚂蚱,他们也都是跟着爷爷奶奶的。”
“其中有一个女孩最惨,她年龄跟我相仿,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头发脏兮兮,爷爷奶奶就好像压根不管她似的,相比之下,至少,我的衣服是干净的。”
那段记忆里,她对那个女孩的印象,春夏秋冬都是件红色的小袄,同是留守儿童,其他人都不爱跟她玩。
她实在脏的厉害,头发也打结,总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玩具,最擅长的是爬树。
那片荒地里除了高高矮矮的草丛子,就是一颗粗壮的大树,只有她敢爬。
“后来,那些‘野孩子’陆陆续续的,都被回来的父母接走了,再也没见他们回来过,又或者是回来了,只是再也不跟我们一起野了,再往后,就只剩下我和那个女孩子。”
对那个女孩的印象,牢牢的和那棵树绑在一起。
她穿着小红袄,坐在树上,脸上抹着黑灰。
她好像并不爱笑,也不会哭,就是喜欢爬树,每天每天,都能看到她在树上。
“后来,我也学会了爬树,因为只剩彼此做玩伴,我又是唯一一个肯和她玩的,她就教了我爬树。”
“我时常也会趴在树上,想着哪天自己是不是也会被接走。”
爷爷一如既往打着纸牌,奶奶照旧打着麻将。
那时候的陈医生,并不知道母亲曾回来过。
就那样远远的望着她,不敢靠近,不敢喊她。
她也没有认出过母亲。
“我是断断续续被多次送回爷爷家的,还没断奶会儿就被送去过爷爷家,接回家没多久又送了回去,反反复复,所以我记忆里总是跟着爷爷奶奶的时间多,因此,若分开时间长了,我就认不出他们。”
直到长大后爷爷奶奶聊天,她才知道,那时候母亲远远的看过自己,只是自己不知道。
那么,那时候的母亲,一定是爱自己的。
最温暖,最温柔的时光,都存在那时。
“六岁那年,爸爸回来带我去北京看病,再之后就是上学,读书,我再没工夫去那片荒地呆着,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有没有被接走,是不是也上学了。”
“我初中时的某天往那里去过,专门看那间麻将室还在不在,麻将室拆了,树还在,那个女孩也不在了。”
不知道那个女孩现在在哪儿,学了什么,做了什么。
如此家庭环境下,她的日子该是什么样的。
那些同为留守儿童的孩子们,被父母带着各奔东西,他们的命运又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