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有多胆小呢。

生日快乐,四个字。

在接通电话后,她愣是磨磨唧唧了十多分钟。

一边连着通话却默不作声,一边给对方疯狂打字解释。

‘我想给你语音说生日快乐’

‘可是我好紧张,我声音也许不好听…’

‘怎么办啊,我本来想祝你生日快乐的,要不挂了吧!’

刘医生从电话里听到她有些不平稳的呼吸,已脑补出她要急哭的样子。

可爱的像个小孩子。

“喂…”

“别紧张,不要挂电话好吗。”

“这是第一次通话呢,要不,你打字,听我说?”

刘医生很有耐心,一点也没有因她沉默的十多分钟而急躁。

陈医生同意了他的提议。

于是刘医生开始了自言自语式叨叨。

比如,告诉她接到电话很开心。

今天并没人记得他的生日。

父母都没有对他讲生日快乐。

更没想到,她居然能留意到他的生日。

陈医生不太好意思,毕竟自己是翻了人家好几年前的个签。

翻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刘医生非但没有反感,反而认为这是她对自己的细心,关怀。

能被人在意真好。

刘医生不愧是学心理的,再孤僻,沟通方面也比陈医生高的没倍。

尤其是自言自语的功底。

他的声音很好听。

陈医生将手机贴着脸颊,侧卧在床上,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那崩塌的小世界,好像又回来了。

他聊起他的家庭。

父亲因忙碌,总要去别的城市,一去就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短了是几天,长了就是以月做单位。

他的童年,没有父亲的陪伴。

但是父亲给他带来的阴影却是从未少过。

比如在大过年里,姐姐三两句话,就能使父亲大发雷霆,来将他的电脑砸碎。

只是因为姐姐几句阴阳怪气,指责他不帮家里包饺子。

又比如他喜欢巧克力,羡慕别人家孩子,父亲就一怒之下逼得他吃完两箱巧克力,一直吃到吐。

很多事情,是他根本不明白的。

或许父亲是怪他不懂事,恨铁不成钢,觉得他羡慕别人是丢人,或者有更多成年人的原因。

但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他并不懂大人的世界。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巧克力。

大人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怒火撒在无辜的孩子身上,给孩子的内心蒙上一层阴影。

再到孩子长大后,提起这件事,浑然不记得,来句“不就是屁大点的事。”

就像,二十多岁的陈医生,将往事提出来,父亲却死不承认自己曾那样打过孩子。

他们做过的事情,总能轻易忘记。

不管有没有道理,父母就是道理,就是法律,就是天地。

对孩子可以不讲对错,不分黑白,不给他们道歉。

‘我生你养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你就记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还记恨你的父母?白眼狼!’

这就是父母。

想要一句道歉和关怀,总是那么难。

永远永远,父母在等孩子感恩,而孩子在等父母的道歉。

听到这些相似的经历,陈医生总忍不住共情落泪,回忆自己。

她真的很想质问自己的父亲,口口声声不记得,那打在她脸上的巴掌算什么。

塑料尺子,铁尺子,扫帚,拖鞋,巴掌,鸡毛掸子。

但凡是手边能抄起来的,都可以打在她的脸上。

或是因为不会用尺子,或是因为算不会公式,或是因为错了几道题,或,压根就是他喝了酒。

二十多岁的她已经能够明白成年人的辛苦,可她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成年人有压力,就可以对孩子下手。

兴许劳累一天,孩子又闹了,又这不会那不会了,所以看着心烦,上头。

可归根结底,孩子什么都没做。

压力大,贫穷,可以不生孩子。

为什么要越穷越生,越生越穷?

既然并不能负担起这个孩子的成长,懂得如何爱孩子,教育孩子,为什么非要在那年纪和环境下生孩子?

她不曾否认父母的辛苦,却也不能放下心头的伤疤。

卧室书桌上的镜子,早就被父亲砸碎。

他生气就将她的卧室摔个干净,不准她锁门,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抬脚就踹门,踹掉门锁。

一个不高兴,就要将她关在家外,一直到十二点才能被母亲领回家。

就这些不多的相处,还全是暴力。

母亲更是不曾保护她分毫。

母亲总是冷眼看着,看着父亲用拖鞋抽她嘴巴,掰了软尺子用更硬的那把将她脸抽出血。

总听别人母亲多爱自己孩子,多以命保护自己孩子。

都说没有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

可是,母亲为什么没有一次阻拦父亲。

在她母亲的生命里,爱情是最高的。

总是什么都紧着父亲。

包括发疯,也是因为看清了自己可笑的爱情。

之后呢?

看清丈夫的面目,看清自己可笑的爱情,陷入失常,非但没有离开那个男人,而是将所有再次发泄给女儿。

‘你真的爱我吗,妈妈,你爱我吗?’

‘你为什么不能抱抱我,为什么不能关心关心我的生活,我在过什么日子?’

‘我想要手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总是阻拦总是不情愿,你总说我浪费钱,总说是我矫情,总要骂我骂我骂我,问我怎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能抱抱我,抱抱我,妈,你抱抱我,我可以不去手术,我可以不要别人的正视和接纳,我只要我的父母是爱我的,可以吗?’

这是临上大学时的那年暑假。

终于找到门路动手术,母亲却不同意。

不同意的理由是,一切都是她矫情,长成这样是老天给的,是她前世作孽的业障,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她终于承受不住,将满肚子话吼向母亲,质问母亲,祈求母亲。

甚至,她真的可以不去手术,不去过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生活。

她宁愿一辈子低着头,也想知道,妈妈爱不爱自己。

她不想再听这些伤人的话,她想被母亲抱住,想听母亲温柔的告诉她,没事的,没关系的。

想能回到三岁,母亲的手指轻柔的穿过她的头发,给她扎彩虹小辫子。

她觉得,母亲爱她,爱过她。

可是这些年,母女之间那点感情已经越磨越淡。

她开始不信了,内心却反复的挣扎,祈盼母亲是爱自己的,都是父亲毁了母亲所信任的爱情,逼得母亲发疯,才会这样。

可是,那天,她没能得到母亲的怀抱。

母亲有十多年,一抱没抱过她了。

抱她在怀里,枕着蓝格子毛巾,哄她睡觉,那已经是三岁的记忆。

母亲说。

“你要手术就去,我盼着你死手术台上,溃烂!生蛆!”

母亲还是在咒骂。

还是盼她死。

不停的,不停的,像个魔咒。

‘快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