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说,每天的交流,都让他认识到一个不同的陈医生。

初印象就如她的星座那样,是只小狮子,张牙舞爪的就冲他算账。

风风火火,但在发现自己认错人后,又能坦诚的道歉。

有点傻乎乎的。

聊起自己专业,虽然看不到她打这些字时的样子,但他从文字中想象到了她眼里的光。

他想,她是个阳光,灿烂,温暖的女孩。

有着引以为傲的学识,才气,和三观。

她愿意与他以真心换真心,回应他相对应的情感。

这是让他最为触动的。

当然,陈医生本人并不知晓刘医生的这些触动。

只知道,倾诉完这些话,他没有离开,等待她的是一个隔着手机的拥抱。

刘医生想,如果能真的拥抱一下她就好了。

他能感受到,她的敏感,脆弱,缺爱,自卑。

所以不管他怎么夸她,在他眼里她是多么耀眼,多么有才气,她都不大相信。

陈医生自认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刘医生与她说她的闪光点时,她自己却丝毫get不到。

比如,刘医生眼里,她能绝境逢生,从泥泞中挣扎,石缝里开出花来。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学习环境,和不够健康的身体,她却一路向上,不懈的提高成绩,改变自己的命运,到北京读临床,成为了一个医生。

同学们的霸凌,混子集中地的学校,不管事的老师,不负责任的家长。

走到现在这一步,刘医生想,没有几个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大家更多的是被环境摆布的普通人,谁都不是金刚不坏的躯体,和铁打的心理素质,然后还能成为名人领袖。

所以,能不歪曲三观,读上临床,真的很了不起。

这是刘医生眼里的她。

一个坚强,纤细,内心柔软,渴望关怀和缺爱的‘小姑娘’。

尽管她表现的一切都很成熟,但这只是层表象。

他坚信,她这层坚硬的壳下面,其实是个孩子气的小姑娘。

而看不见自己闪光点的陈医生,永远都是悲观的。

她眼里的自己早就迷失了梦想。

记得儿时,她不理解表姐为什么会写不出自己的梦想。

梦想不是很好写吗,写出自己想做的事,想成为的人,遵循内心的想法,这不简单吗?

如果让她说,她会大声的告诉所有人,她的第一个梦想是模特,第二个梦想是画家,第三个梦想是教师。

以后她长大了,会把这些一一都实现!

然而,热爱裙子和走秀的她,热爱画画充满创意的她,被扼杀在了自己父母亲人的手中。

她们说,搞这些是没用的,吃不上饭的。

她们既不管她的生活,又要插手她的梦想,不曾参与她的成长,还要修剪她的枝丫。

而在认识到老师们的冷漠后,她也彻底断绝了当教师的梦想。

哪怕后来遇到温柔的英语老师,也并没能对教师这个职业改观,她眼里的老师冷漠无情,对学生漠不关心,和她的那些亲人别无二致。

只是英语老师人好而已,只有英语老师是特殊的。

后来逐渐长大,也明白自己是怀有偏见,算是努力掰正了自己的态度。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教师是个职业,担当这个职业的人品行有高有低,个人素质并不能代表这个职业群体的好坏。

而教师们,本质上也只是个普通人。

无论警察,医生,教师,太多话讲她们是天使,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蜡烛。

其实,她们都不过肉/体凡胎,有情绪,有家庭,是为人父母,也是为人子女。

这个道理,是她在读大学时所领悟的。

她并不喜欢学医。

因为她闻不得血腥气,不管学了多少年,依然会在胃里翻腾。

她对血腥的味道过于敏感,而说来尴尬,生理期时,她都能闻到自己的味道,恨不得去厕所吐上个七天。

究竟为什么学医?

因为前途,因为逼迫,因为太多声音。

父亲讲,学医以后就能给家里看病。

姥姥说,你姨姥姥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你以后当了医生,帮你姨姥姥瞧瞧。

‘当医生好,医生赚钱多’

这就是家里人眼中的医生,和要她学医的理由。

随着年龄增长,梦想磨灭,她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追求。

姑姑总是要讽刺她的父母没钱没出路,而不管她考得什么成绩,姑姑也都要贬损一番。

高考那年,姑姑翻来覆去的说她不行,让她报考本地的师范。

心里憋屈,不想屈就,索性就报了个大的,前往北京。

但使她有理由喝动力坚持下去,是动手术那年。

寻常医院都不肯给她治疗,便被推荐去了特殊的医院。

那医院的一楼是儿科,通通都是外貌奇怪的小孩子。

有的甚至还被抱在包被里。

每一个神情疲累的父母,都好像当年来北京求医的她与父亲。

年幼的孩子们除了会因疼痛大哭,很少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而有了自我意识,稍大一些的孩子,则低着头不肯看人。

陈医生找到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而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没耳朵的女孩。

缴费时她不肯说话,披散着头发不愿让人看她的脸,而走路是低头贴墙的。

就仿佛照镜子一样,陈医生看到了自己。

她想,这个女孩也一定很渴望能昂首挺胸的走在路上,呼吸新鲜的空气,不再惧怕目光。

她懂的,她能懂这个女孩…

这些年,小姨总记挂着她的病,不停的带她看医生,而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查不出来’‘不能治’‘医疗条件不够’。

每一次就医都是在揭她伤疤,让她一次比一次绝望。

所以这次手术,她对自己并未抱希望,而是渴望来场意外,能助她解脱。

手术从中午进行到下午。

被推出来已经六点。

第一次的手术,很成功。

血从鼻子里呛上来星星点点,她不间断的咳了三天。

还不了解手术的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直到拆线。

站在镜子面前,望着逐渐好转的自己,一切痛苦都值得。

当终于能不惧目光的站在人群中,她发现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是这样好。

医学是有意义的,每一台手术,都是让病人获得第二次新生。

那时,她才下定决心将临床好好的读下去。

只是,对血腥味敏感的人来说,学临床的过程是种折磨。

她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梦想去完成。

她就是不得不去学医,被推上了这条道路。

再有意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如果能让她真心实意的选择一次,她想去学唱歌,学跳舞,学美术,学设计,学表演…

可人生没有返回键。

眼前的生活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圈子依然被拘束在这里,每天面对精神不佳的母亲,面对欺人的姑姑,奶奶。

童年的阴影不仅没有消失,家庭的阴影甚至还在延续。

她的精神时刻都在崩溃的边缘。

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眼里的生活,仍在原地踏步。

没能挣脱泥泞,而是被泥沼下的怪物缠住了脚踝,正一点一点拖她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