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前任,刘医生很坦诚。

他说,坦诚是信任的基础。

于是陈医生了解到了他许多往事。

基本是年少好奇所谈的恋爱,谈不得多少喜欢,就是见样学样,看别人讲爱情,自己就也想谈谈所谓的爱情。

于是就有了这些破破烂烂的事。

但这当中有个不一样的,是他在英国时谈的一外籍华人女友。

因得癌症,化疗光了头发。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学生,心智没成熟到哪里去,对这姑娘也不能说有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男生成熟太晚,总在犯些渣男错误。

那女孩子应该是很喜欢他的,生命到了这一步,天天盼的却是跟他电话里见面。

每天都在哭,边抽泣边求他多陪一陪她。

她很在意自己没了头发,一想到镜子里的自己,就陷入崩溃。

于是她的每一次崩溃,每一次求救,每一次问他‘我是不是变丑了,我还好看吗’都像是在掐他喉咙,将他摁进水里溺毙,喘不上气。

刘医生回忆着那段过往,告诉陈医生,这场恋爱,谈的他害怕极了。

说起来有些渣男,可当那个女孩子将全部精神都压在他身上时,他只想逃。

“我陪她走到了最后,沉重的我像得到解脱。”

女孩将他当成生命里最后的光,这份感情反倒是压的他满是恐惧。

“所以对病人也是如此,我不接走到绝路的病人。”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朝这类病人伸手,就会成为对方生命里唯一的亮光。\\\"

\\\"负担自己,还要负担另一个人的人生,这太沉重了。\\\"

刘医生评价自己,那时年少不懂事,确实渣男。

陈医生则认为,他并不算渣男。

“小时候对感情好奇,总会干些不负责的事。”

“但我觉得,你并不是个渣男。”

“渣男应该在发现对方得病后赶紧划清关系,一走了之。”

“但你顶着沉重的压力,陪她走到了最后,仁尽义尽,怎么能算渣男?”

陈医生是有洁癖的,不管是生活环境的洁癖,还是情感,肉/体,精神。

她虽然是个不婚主义,但对于找男朋友,还是有些想法。

比如,她接受不了自己男朋友有前任,跟前任有过关系。

她理想状态,男朋友就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只对她一个说喜欢,说爱,眼里心里嘴巴里都只有她。

但陈医生同时是个很理智的人,理智到有些可怕。

比如,哪怕知道了刘医生这些故事,还是坦然的跟他说“这都是你的人生经历,没什么的”。

并不是她不介意,而是她明白,成年人的世界,越往后越找不到满足他条件的人。

谁没前任呢,谁能不犯青春的错误,谁没对几个姑娘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

这种话,不过是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

所以,哪怕这些事触犯到精神洁癖,明知是一口苍蝇,她还能吞咽下去。

现实,理智,冷静。

刘医生对她表示感谢,感谢她居然这样宽容和理解,并说明,自己不会隐瞒和欺骗,以后也不会再犯这种事情。

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今后不再犯先前的错误。

这时候,两个人都是带着理智的。

陈医生理智的理解,理智的包容。

刘医生理智的惊讶她的理解与包容,喜欢她的这份不同。

不过,比起刘医生有这么多前任这件事,陈医生更在意,自己也是这种类型的病人。

以前,旧友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她总想时时刻刻独占旧友,愤怒她有其他朋友,下课放学就立刻冲出去,守在她的教室门口,等她,缠着她。

在旧友也患病时,两人能同病相怜。

但当旧友呼吸到新鲜空气,广交朋友后,自然而然会觉得她束缚,被她这份疯狂的占有欲,和‘你是我所有情感支柱’这份情感,压的窒息。

因此友情破裂,疏离,终是分道扬镳。

陈医生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事情也同样坦诚给刘医生。

他对她坦诚,她就也该坦诚相待。

如果日后才发现对方是个‘精神病’,便是不道德的欺骗。

她想,如果他不能接受,离开也好。

趁着两人接触不深,趁着现在谁也没有先离不开谁。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得知对方的精神状态和家庭情况,都该离开。

离开是最聪明最理智的做法,不给自己招麻烦。

可是,她心里又隐隐盼望着,这个能跟自己唠嗑,谈天说地,聊很多很多话的人,可以将她做一次例外。

‘救救我。’

陈医生心底的声音呼喊着。

她渴望有这么一个人,能带她走出发疯的环境,给她活下去的力量,喜欢她,爱她,陪伴她,成为她的支柱。

家庭带来的伤害一刻也没有停止,海水就要漫过她的鼻子,她努力挣扎着还想要喘气。

不管多少次寻死,多少次想过走极端。

其实内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求生欲。

‘有谁能救救我,救救我吧,帮帮我。’

她学医救人,也算跟着帮过不少忙,那么谁能来帮帮她。

‘救我,救救我。’

陈医生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了刘医生。

一边说,眼泪一边掉。

父亲最讨厌人哭,每次她一哭,就要挨打。

所以强行养成了不落泪的性子。

后来父亲彻底不归家后,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便一下轻松许多。

绝望,伤痛,自卑,便像海水一点一点涨潮,回忆翻涌,一点一点压迫她的呼吸。

她开始爱哭,将自己藏在被子里,藏在桌子下,藏进衣柜。

以指甲和尖锐的东西疯狂的割伤自己,试图疼痛保持清醒和舒适。

大概有些受父亲抽嘴巴子的影响,发起疯来又会使劲全力的掌掴自己。

这些事,母亲知道,但从不关怀。

陈医生不知道自己将这些话说出来会怎样,对方会说些什么,会不会离开。

只知道,将这些委屈愤怒说出来,就像积水得到排放。

太久了,太久没有人能听她讲话。

她真切的希望,他是那个懂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