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廷尉府的后门前。

赶车的青年从马车上跳下,警惕地四处扫视一阵,甫才将马车中的两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一一扶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青年叩响了后门,后门应声打开,探出了管家的半个脑袋,神秘兮兮地左右瞧瞧,将青年与两个女子快速迎了进来。

“师兄,我们不是出城么?”

“嘘……”

青年摇摇头,对着小姑娘沉声道:“让你别去招惹谢南烟,你偏去招惹,现下你我已经离不了京城了。”

萧小满不服气地挺直了腰杆,“我怕她?下次若有机会,我定要拿了她的脑袋!”

“你还要胡闹些什么?”一旁的谢绮云忍不住喝道,“我警告你,若再去招惹谢南烟,你死哪儿我与你师兄都不会给你收尸!”

萧小满瘪了瘪嘴,委屈地红了眼眶,“师嫂,你从不凶我的……”

“你就是太不知轻重了!”谢绮云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她满是忧色地看向了旁边的青年,“夫君,廷尉大人会收留我们么?”

青年剑眉星目,他隐有忧色,摇头道:“看在师父的面上,或许会吧。”他名唤陈玉,是猎燕盟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也是猎燕盟盟主唯一的亲传弟子。

谢绮云沉沉一叹。

从她踏入卫尉府开始,她就知道离开卫尉府容易,可离开京师已难如登天。

管家引着三人一路来到了偏厅,楚忌今日告假,并没有去早朝。他左手拿着萧小满的画像,看见三人进来,只轻轻地抬眼瞄了一眼,冷声道:“萧别知道此事么?”

陈玉摇头,如实回答:“师父还不知道。”

楚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将萧小满的画像递了过去,“瞧瞧,云舟都把画像送到我廷尉府了,你说老夫是交人,还是不交人?”

萧小满听了来气,“那个破小倌还敢通缉我?!”

“破小倌?”楚忌又冷笑了一声,“她如今可是当朝最大的红人,她的命可比你的小命值钱多了。”

萧小满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凭他?”

“对,就凭她!”楚忌不悦地一瞪萧小满,“我警告你,莫要再胡来,坏了老夫与你爹爹的大事,否则,老夫会亲手把你的人头送到卫尉府去!”

“你!”萧小满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刚欲发作,便被陈玉狠狠扣住了手腕,捏得她疼得痛嘶了一声。

陈玉提醒道:“还不快谢过楚大人!”

“师兄,疼!”萧小满又痛又难过,只得服软,对着楚忌叩了个头,“谢谢……楚大人。”

楚忌抬眼凉凉地扫了一眼她,将通缉的画像收了起来,他冷冷看着谢绮云,“探子回报,镇北将军明寄北正在暗查你的下落,说说,你又是什么人?”

谢绮云低头道:“民女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只是被小满连带惹恼了卫尉大人。”

“是么?”楚忌饶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谢绮云。

谢绮云被看得很不舒服,陈玉往前站了一步,拦在了她与楚忌之间,“楚大人,贱内确实是被连累的。”

“马上就是大婚之期了,你们三个先在府中住下,大婚之日,趁着热闹,老夫会想法子把你们送出京城。”楚忌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回去告诉萧别,他欠了老夫两条命,他要仔细想想,该如何还这份人情?”

陈玉点头,带着谢绮云与萧小满恭敬地对着楚忌一拜。

楚忌冷嗤一声,便大步走出了偏厅。

萧小满满腹委屈,她嘟囔着什么,悄然握紧了双拳。

陈玉心绪复杂,与谢绮云对望了一眼,所有的担忧只化作了两声长叹。

楚忌这边快步走入了后院,这廷尉府这几日很是热闹,偏院收留了三个烫手山芋,这后院又藏了个神秘人物——孙不离。

孙不离老远便瞧见了楚忌,他执盏喝了一口热茶,由着楚忌缓缓走近。

“天下竟还有楚大人拿不到的通缉犯?”孙不离不咸不淡地问向了楚忌。

楚忌沉声道:“孙先生不也算错了自家侄女?”

孙不离嘴角含笑,“舟儿心善,她会如此选择,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

楚忌皱眉道:“如今云舟与谢南烟打得火热,且不管她们是真的荒唐,还是假装的做戏,你我这头一仗,确实输给了年宛娘那个女人。”

孙不离胸有成竹地摇头轻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毕竟血浓于水,舟儿那边大人可以放心。”

“老夫如何放心?”楚忌有些烦躁,“拂儿与云舟素昧平生,她平日又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靠她离间云舟与谢南烟几乎不可能。”

孙不离摇头道:“人心总是肉长的,谢南烟能做到的,我相信楚七小姐也能做到。”顿一下,孙不离阴冷地笑笑,“舟儿是个善良的孩子,只要旁人对她好点,她定会掏心掏肺地对旁人好。我养她十多年,没有谁比我更懂她。”

楚忌半信半疑地看看孙不离。

孙不离点头道:“况且,我还有一个关键棋子没用。”

“谁?”楚忌问他。

孙不离笑道:“桑娘。”

楚忌愕了一下,这不过是个渔家小姑娘。

“她与舟儿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说的话,舟儿一定会信。”孙不离得意地说着,“楚大人,有些事要劳烦您了。”

“何事?”楚忌问道。

孙不离笑道:“西海小渔村被灭,若是能造些证据指向燕翎军,桑娘哭诉一二,舟儿必定会信。”

楚忌冷冷一笑,“你只做画师,是真的可惜了。”

“这世上画师有许多种,我这种画师笔下画的是锦绣江山,属于魏王殿下的锦绣江山。”孙不离淡淡说着,“楚大人,你我是友非敌,可别猜疑过多了。”

楚忌知道他话中有话,他捻须笑笑,要他完全相信孙不离,万万不能。

一个能为大事筹谋多年之人,城府之深,楚忌不得不防。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明日便是云舟的大婚之期。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皇后亲自筹办大婚,最后将谢南烟与楚拂一并接入了皇宫,下旨命云舟明日吉时皇城大门前接亲。

这是何等的荣耀,几乎是按公主的规制大婚。

官员中有人上表提醒天子,此事已经违制,可殷东佑当做没有看见——全天下都知道天子痴恋皇后,只要是尉迟容兮想做之事,他都会允准。

官员怨叹天子纵容皇后无视礼法,实在是国之不幸。

夜色渐浓,宫灯灼灼,宫女提灯鱼贯行走在宫道之上,渐行渐远。

楚拂静静坐在栏边,看着远处宫灯明灭,脸上没有半点喜色,眸底隐隐透着一抹茫然。

阿荷端茶走近,“七小姐,该歇下了。”

楚拂冷嗤一声,抬眼看她,“阿荷,你说荒唐么?”

阿荷静默不语。

楚拂哑然冷笑,这大婚再荒唐,也是她唯一的生路,是她不得不走的路。

“你可以告诉大将军,父亲确实让我设法离间云舟与谢南烟,只是这些下作手段,我一个也不会。”楚拂安静地看着阿荷,“只是,你甘心么?”

阿荷低头一拜,“七小姐,这是皇宫,切勿多言。”

不甘心又如何?

她与她一样,从出生那日开始,就注定是一枚棋子了。

“退下吧,我想静静。”楚拂面色苍白,眸光复杂,她不知明日却扇之后,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云舟。

女子与女子成婚,何等荒唐。

偏偏知道真相的那些人,却希望看见这样一桩荒唐事发生。

“咚咚。”

有人又敲响了房门。

楚拂冷声道:“阿荷,不是让你退下么?”

那人却不是阿荷,她声音陌生,似是个四十上下的嬷嬷,“七小姐,大人命我做小姐身边的贴身嬷嬷,明日小姐就要出嫁了,今晚有些规矩还是得教的。”

楚拂心烦意乱,此人说是贴身嬷嬷,实际只能是父亲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还能说“不”么?

楚拂叹息,只能起身把房门打开,迎入了这个嬷嬷。

“我姓禾,七小姐以后就唤我禾嬷嬷。”这嬷嬷简单介绍后,便照着惯例,开始教楚拂明日该注意的各种规矩。

楚拂听得无趣,也只能听着。

这一夜,注定难眠。

另一边的谢南烟拿着皇后的令牌,扮作寻常内侍悄悄地出了宫。

依礼,今夜她不能再与云舟见面,可她就是想去看云舟一眼。

看一眼她就回来。

谢南烟满心欢喜,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来到了卫尉云府门前。

大红灯笼已经挂好,如今红彤彤地映衬在她的脸上,格外鲜艳。

她一步踏入大门,守将看清楚是谢南烟后,只得默默地闭了嘴,一路放行。

这个时候云舟会做什么呢?

谢南烟唇角微微翘起,径直往云舟的小院走去。

这边云舟的房间灯火通明,房门敞开,她尚未休息。

谢南烟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并不急着进房,先附耳在窗上听起了里面的动静。

“大人明日要到皇城门口迎亲,这礼数可不能失了,今日礼官说的可记清楚了?”杨嬷嬷好意提醒云舟。

云舟煎熬地杵着脑袋坐在书案边,苦声道:“那么要注意的,我哪里记得住啊?”

“这可是姑娘的头等大事,大人忘记了哪些,嬷嬷我再教你一回。”杨嬷嬷说得很是严肃,谢南烟出嫁,就好像是她亲生女儿出嫁似的。

云舟赔笑道:“记是肯定记不住的,但是,喏,嬷嬷你瞧,我都画成小纸条了,明日藏在袖中,忘记了就看看,绝不会出纰漏的。”

杨嬷嬷探头过去瞄了一眼,算是放心了不少。她顿一下,继续提醒道:“后日早上,会有喜娘进来收白巾,大人记得点些朱砂在上面,以免传出去旁人笑话姑娘。”

“……”云舟面上一红,“嬷嬷……这事……烟烟会教我的……”

谢南烟站在窗外,忍不住哑然失笑,心道:“啧啧,阿舟,原来在你心里,我如此不正经啊?”

“嗯?”杨嬷嬷狐疑道,“大人与姑娘不是已经……”

“我说的是……”云舟自觉说错了话,连忙找了个借口,“烟烟定会教我,怎么处理楚七小姐的白巾?”

杨嬷嬷总觉得这个理由很是牵强,她叹声道:“大人,明晚洞房花烛夜,楚七小姐那儿是必须留两个时辰的。”杨嬷嬷话中有话,“我想姑娘心里定是不舒服的,所以明晚我会给大人准备好热水,大人从楚七小姐那儿出来后,沐浴更衣了再去姑娘的喜房。”

“啊?”云舟大惊,“两个时辰?我以为明晚我可以直接去烟烟房中……”

“新婚之夜新郎不却扇,传出去可是要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大人既然已经娶了楚七小姐,便不能这样待人家。”杨嬷嬷越说越无奈,“只是,姑娘实在是太委屈了,唉。日后大人一定要待姑娘加倍的好!”说着,杨嬷嬷想到了什么,便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小册子,在云舟面前打开来。

云舟只扫了一眼,便知这是什么小册子。

“嬷嬷,你怎么连这个都记?”

杨嬷嬷正色道:“身为贴身嬷嬷,姑娘的月事日子必须记录在册,这样才知何时给大人进补最佳?”

莫说是云舟,房外的谢南烟也惊呆了眼。

杨嬷嬷是何时记录的,她们没有一人发现。

杨嬷嬷嘿嘿笑了笑,凑近了云舟,低声道:“这卫尉府的嫡子,必须是姑娘生下的,所以老婆子我必须上点心。”

“咳咳。”云舟猛咳了一声。

谢南烟忍不住笑出了声,将房中的两人惊了一跳。

云舟又惊又喜,“烟烟!”

杨嬷嬷愁声道:“姑娘……依礼你不该来的……这样会坏了规矩的。”

谢南烟戏谑地笑道:“每夜都与阿舟共枕而眠,今日身边少个阿舟,实在是睡不着,所以就忍不住回家来看看。”话说得如此直白,杨嬷嬷也臊得慌,她知道谢南烟平日最是不羁,哪里还敢多言,摇头笑了笑,便退出了房间,顺势把房门给掩上了。

“烟烟,幸亏你回来了,不然……”云舟如释重负,谢南烟今夜不回来,只怕杨嬷嬷会拉着她叮嘱一晚上。

谢南烟含笑看她,“不然如何?”不等云舟回答,谢南烟欺身上前,圈住了云舟的颈子,淡淡道:“楚七小姐的白巾若是落了红,对外就是你的女人了,她这辈子可是栽你这儿了。”

“啊?”云舟不想拖累楚拂的下半生,她急声道,“那明晚我干脆装醉睡过去吧!”

谢南烟不悦地问道:“你想在楚拂房中睡一夜?”

云舟连忙摆手,“不!不!不!”

“阿舟,你好大的胆子!”谢南烟狡黠轻笑,拉起了她的手来,作势要咬一口她的手指,“连我的喜扇都不想却了?”

云舟哪里敢躲?她由着谢南烟的唇落下,飞快地在她指背上亲了一口,柔声道:“烟烟,我只想跟你成亲啊。”

谢南烟打趣道:“话说得好听,明晚瞧见楚七小姐,指不定魂都要飞了。”

“怎么会呢?”云舟低声嘟囔,“人心只有一颗啊,哪里能容下两个人?”

“阿舟……”谢南烟笑吟吟地刮了下云舟的鼻尖,“傻瓜,我逗你玩的。”

云舟展颜轻笑,牵住了谢南烟的双手,轻轻摩挲,“烟烟,不用嬷嬷交代,我都会好好待你的。”

“很好。”谢南烟的额头抵在了云舟的额头上,两人笑眼相对,柔情脉脉,她忽地哑声道,“阿舟,其实你不必画图拿人的。”

云舟微惊,“你都知道了?”

谢南烟点点头,“她既然不是我的亲姐姐,再拿下她又有何用?每日看见她,我这心里反倒更难受。”

“我知道,可是那日她与萧小满那般欺负你,我只想……”

谢南烟捏住了云舟的下巴,笑意深深,“我的阿舟厉害了啊,会帮我出气了。”

云舟叹道:“其实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

谢南烟摇头笑道:“你在就好。”

云舟抿唇轻笑,扶住了谢南烟的双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烟烟。”

“我知道。”谢南烟故意说得轻声细语,语气格外酥人。

云舟眯眼笑了起来,谢南烟歪头看了一眼天色,“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云舟重重点头,“明日一早,我便来迎娶你!”

谢南烟莞尔不语,牵着云舟走到了门前,凑到云舟耳畔,撩声道:“明晚我在喜房,等你……进来……”

云舟双颊若烧,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可隐隐觉得谢南烟似乎话中另有一层深意。

谢南烟就喜欢看云舟害羞的模样,她刮了一下云舟的脸颊,“可是想歪了?”

“没有!”云舟心虚地回答。

谢南烟才不信她,对着她眨了下眼,“明晚一并罚你!”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卫尉云府。

云舟看着谢南烟走远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谢南烟的喜服是皇后娘娘亲自督做的,明日定是京师最耀眼的新娘。云舟竟有些迫不及待,只想这夜色快些退去,能快些却下谢南烟的喜扇,将她最美的一瞬铭记心头。

谢南烟是何时回到皇宫的,尉迟容兮并不知道。

她安静地卧在殷东佑身侧,望着绣着凤纹的床帘,若有所思。

明日,她终是嫁了。

南烟能嫁给心爱之人就好。

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这里,尉迟容兮就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悄悄合眼,将眼泪都抹在了软枕之上。

“容兮?”身后响起了殷东佑的温声询问。

尉迟容兮佯作熟睡,并没有回答。

殷东佑伸臂将她拥入怀中,,他心疼地自语道:“辛苦你了,容兮。”

尉迟容兮的眉头微颤,却将双眸闭得更紧。

殷东佑温润地笑着,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丝,“朕在,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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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大家久等了哦~抓个虫子

从这章开始,有情节修改,各位小天使们,可以重新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