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笔直的御街,正对的便是大陵皇城朱雀门。今日这里格外热闹,一甲三人穿着新官服,乌纱帽上簪着缨花,卓立门前。

今年的状元与榜眼才华横溢,未中举之前,已是当地有名才子。如今穿了大红官袍,因唇上已生了胡须,更添了几分持重老成。

所以,今年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状元与榜眼,而是穿着大红官袍,簪缨站在白马旁的新科探花郎云舟——以画作答,画中寓字,这等才思让不少学究反复回味了许多日。她画艺出神,笔法精妙,即便是宫中画师,也对这幅《京师秋夜图》赞不绝口。

此时细细看她,清秀就罢了,还比旁边的状元、榜眼白嫩三分,身上红袍一衬,更显唇红齿白。

京师人终于明白,为何探花郎能得到镇南将军谢南烟的青睐?

甚至还有许多官家千金暗自惋叹,若不是探花郎已被谢南烟看中,只怕她们还有机会当这个探花夫人。

“咣!”

锣鼓蓦地一敲,内侍喜滋滋地将圣旨读罢,命人将大红花给新科一甲三人戴上。

三人翻身骑上了白马,由巡街兵士引着,开始了今日的登科游街。

云舟端然坐在白马背上,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春风得意马蹄疾。

古人所谓的大登科,原是这样的得意滋味。

她情不自禁地抿唇轻轻一笑,宛若春风拂面,温润得好似一个白玉雕成的少年郎,引来不少路旁姑娘的纷纷顾看。

“啊!”

也不知这姑娘是有心还是无意,似是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脚下一个踉跄,猛地朝着探花郎的白马撞来。

云舟大惊,猛扯缰绳,让马儿停下。

“咻!”

箭矢突然飞来,在这姑娘即将撞上之时,箭矢穿破她的衣袖,勾着衣袖将她硬生生地往后扯了一步。

姑娘扭腰倒地,摔得很是狼狈。

云舟来不及问她如何,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无端惊扰新科进士游街可是重罪,还不……滚?”

这姑娘一看不远处坐在马背上的白色官服女子,马尾高高束起,眉眼妩媚,是京城最不敢惹的镇南将军谢南烟。

在她身旁,还有一个挽弓着甲少年,正是明寄北。

姑娘这一看,已经被吓掉了三魂,哪里还站得起来?边上的姐妹们慌乱地将她扶起,灰头土脸地溜了个没影。

谢南烟笑吟吟地打马过来,眸光笑里藏刀,只轻轻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其他看热闹姑娘,便吓得这些姑娘家纷纷低下了头去,哪里还敢多瞄探花郎云舟一眼?

“谢将军,这……”领头的小将军张口小声提醒,“游街还是要继续的……”

谢南烟浅浅一笑,“我就跟探花郎说句话,说完就走。”

云舟就怕她不高兴了,等她打马停在身侧,便先一步小声道:“烟烟,我不会乱来的。”

谢南烟伸手蓦地揪住了她胸前的大红花,挑眉看她,话却是说给边上人听的,“探花郎今日可是香饽饽,你瞧多少花蝴蝶都忍不住飞过来了……”

“烟烟……”云舟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这里好多人看着呢……”

“把花戴正了,护好你的心。”谢南烟眸光脉脉,她才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她在乎的只有今日的探花郎能不能被那些花蝴蝶少看几眼?

云舟傻傻笑道:“都听你的。”

谢南烟笑得浓了些,终是松开了大红花,对着身后的冷脸明寄北道:“走,我们先去军营巡视一趟,晚上还要与探花郎一起赴琼林宴。”

说完,她与明寄北两骑悠悠往城外的大营行去。

状元与榜眼看得啧啧背心生凉,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了云舟。

云舟觉察了两人的目光,“你们干嘛?”

“兄台保重。”两人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云舟也不知该回什么,她侧目望向不远处的谢南烟,却见她忽然回眸望了回来,勾唇一笑。

这京城最美的花蝴蝶就在眼前,其他花蝴蝶已是黯然失色。

云舟只觉一颗心怦怦狂跳,每一下都是因为她谢南烟。

“傻……”谢南烟得意地转过脸去,拍了一下马儿,踏踏策马远去。

不得不说,温柔起来的谢南烟,简直明艳不可方物。

状元与榜眼好像又有点羡慕云舟了。

“我会保重的。”再次觉察这两人的灼灼目光,云舟沉下脸,匆匆说了一句,握紧了缰绳,看向前路。

游街游了半日,等到了琼林宴时,已经差不多是日暮时分。

云舟今日不断拱手道谢,只觉得口水都要说干了,这会儿饥肠辘辘的,只恨不得马上能开宴,好让她吃上几口填填肚子。

只可惜,这会儿云舟只能与其他进士一起,站在琼林宴外,等着陛下亲临,才能鱼贯入内,君臣同乐。

“探花郎……”一名小内侍悄然来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定是饿坏了吧?”

云舟愕了一下,小内侍指了指一边的角落,只见那儿有个内侍低头抱着一个食盒。

“可以么?”云舟问他。

小内侍笑道:“大将军吩咐过的……”

云舟释然,既然是大将军吩咐的,她就算违礼,也有大将军撑腰。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大将军,这个时候大将军还算是有用的。

她缓缓跟着小内侍走了过去,回头看了一眼那边依旧在道贺不止的进士们,突然不止被谁一扯,便被那抱着适合的内侍扯到了殿后。

“你……”云舟大惊,却在看清楚这人模样的瞬间,红着眼眶,颤然轻唤了一声,“舅舅?!”

打扮成内侍的孙不离也湿了眼眶,他激动地握住了云舟的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着,他匆匆往云舟后面看了一眼,“舅舅不能在这儿待很久,舅舅长话短说,你听舅舅的,后面廷尉大人说什么,你都依着他!”

“为何?”云舟下意识地想问他,为何她可以混进宫来,可听见他提到了廷尉大人,心中的疑团更浓。

孙不离就知道她会这样问,他凄声道:“当年就是年宛娘亲手给你娘亲喂的毒药,你如今又落在她的手上,你还问我为何?”

“什么?”云舟震惊无比,“你……你再说一遍?”

孙不离抹了抹眼泪,沉声道:“总之,廷尉大人不会害你,舅舅也不会害你,你一会儿就依着太廷尉大人,只有这样,你才能脱离年宛娘的魔爪。”

“廷尉大人为何要救我?”云舟也揉了揉眼角,虽然知道娘亲不在了,她很难过,可是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不知愁的渔家小姑娘了。

孙不离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云舟会问这个问题。

“渔村被烧,舅舅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云舟再问了一句。

“……”孙不离沉默不语,反问道,“你不信舅舅的话?”

云舟摇头,只觉所有的事情好似一团浆糊,不知从哪里理清楚。“我不是不信,我只想弄明白。”

可有一点,云舟是明白的。

天下没有白欠的人情,廷尉大人与她素昧平生,甚至在渔村生活的那十六年,舅舅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人。

他为何要救她?

“什么人?”

突然听见远处一声厉喝响起,孙不离只得赶紧逃走,他身形轻盈,宛若山猿似的攀上了宫墙,跃了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舅舅……”云舟一直以为,舅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却从未想过舅舅竟还藏了武功。

这几个月来,她与谢南烟厮混得多了,遇事也会忍不住多思忖一二。

若说舅舅瞒她杀母之仇十六年,只因她根本报不了仇。

可舅舅明明与廷尉大人认识,还能混入宫廷……放榜那日明明只有一个烟烟在她身边,只要廷尉府多来几人,舅舅完全可以将她趁乱劫走。

为何偏偏要选今日?

莫说她吃过引魂散,就算她没吃过引魂散,她不过是个小小探花,他日就算与廷尉大人联手,又能拿年宛娘如何?

“那人是谁?”谢南烟跑了过来,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阿舟,你没事吧?”

云舟回过了神来,她双目通红,涩声道:“烟烟……我没有娘了……”

谢南烟哪里还顾得这里是宫苑,她捧住了云舟的双颊,正色道:“阿舟你听我说,若不是亲眼看见,任何人说的话,都不可信。”

云舟吸了吸鼻子,哑声问道:“舅舅说的也不可信么?”

“那人是你舅舅?”谢南烟才是真正的震惊,那分明是个会武的老手。

孙不离不但没死,还能混入宫中,此人绝对不简单。

云舟哽咽难语,“我不知道……他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舅舅……”说话间,眼泪便又涌了出来。

谢南烟温柔地给她擦了擦,“阿舟,别怕,我会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的。”

“烟烟。”云舟蓦地将她紧紧抱住,“我不要赴什么琼林宴了,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谢南烟轻抚她的背脊,轻笑道:“阿舟说什么都好,只是,我得先拿到引魂散的解药。”她笃定地道,“你信我,我可以拿到的……”

“万一年宛娘……”云舟想到害怕的地方,她猛摇头,扶着谢南烟的双肩,拉开了她与她之间的距离,“你不要去!”

谢南烟莞尔勾住了云舟的颈子,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管你舅舅跟你说了什么,可我现在说的,你必须每个字都记下。”

“烟烟……”云舟着急地唤她,“我不想你有事。”

谢南烟缓缓靠近她,笑得妩媚,“阎王爷是不敢收女魔头的,女魔头的阿舟他也不敢收……”

“……”云舟紧紧地盯着她的眉眼,慌乱的心渐渐开始平静下来。

谢南烟将吻未吻,声音却是极酥,“你有我……”

云舟哑然失笑,红着眼眶重重点头,“烟烟也有我。”

这个时候,远处探出了几个脑袋,羡慕地看着她们两人,突然警觉身后寒意森森,这几个进士缓缓转过了脸去。

明寄北拿长弓一人脑袋上赏了一下,“给小爷滚!”

几个进士连忙捂着脑袋逃开了。

明寄北望着谢南烟与云舟沉沉一叹,背过了身去,他唯一能为南烟姐姐做的,便只有“守护”二字。

他的眼圈微微一红,他仰起了脸来,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他愿做谢南烟这一世的“阿黄”,只要她偶尔给他买一根糖葫芦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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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小舟子要加油疼爱南烟姐姐啊。

抓虫,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