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年府,宁心楼,重甲卫士肃立在外。

年宛娘拿着一卷泛黄的画卷坐在榻上,眸光温柔,静静地看着画中人,幽声问道:“南烟那边如何?”

黑影站在门口,不敢踏入一步,恭敬地回道:“正与云舟……吃烤鸡。”

“还有心情吃烤鸡?”年宛娘颇有些吃惊。

黑影继续道:“今日那丫鬟的身份也查明了,就是个才进府的丫头。”

“杀错了便杀错了,把后事好生处理了便是。”年宛娘合上了画卷,抬眼看向黑影,“你……似乎还有话要说?”

黑影点头,“谢将军白日孟浪之举,已经满京皆知,大将军何不顺水推舟……”

“那本将军筹划的一切可都白费了。”年宛娘揉了揉太阳穴,自觉这些年来,身子已大不如前,“南烟想要什么,得她自己不择手段地来拿。我教了她那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黑影不解。

年宛娘淡淡道:“退下吧。”

“诺。”

黑影退了下去。

年宛娘将画卷抱入怀中,喃喃道:“若我当年明白这个道理,早一步将你变成我的,你我就不会这样阴阳两隔,阿宁。”

最后那个称谓,她唤了千万遍,那人却永远都听不见了。

与此同时,廷尉府门前来了一辆黑木马车,从马车上匆匆走下一人,被廷尉府的主簿领着,快步往府中去了。

来人是魏王府的总管,他与廷尉楚忌坐定之后,便开门见山开了口。

“谢南烟回来了。”

“那小倌只怕就是孙云娘之女吧?”

楚忌心如明镜,流言传得再大,在他这儿,只有一种可能。

“这样行事,只怕下一步就是顺水推舟的允婚了。”魏王府总管担心地叹了一声,“楚大人,殿下说了,此事我们不可落在下风。”

楚忌点头,“请殿下放心,此事我已准备妥当,到时候只用殿下帮衬一二,我想陛下没有理由拒绝。”

魏王府总管皱纹道:“七小姐那边……会不会……”

“离了廷尉府,她什么都不是,她再傻也该明白这个道理。”楚忌十拿九稳,楚拂这个柔弱沉闷的女儿,他拿捏她简直易如反掌。

魏王府总管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唯一担心的便是云舟入试会不会有变?

“也不知这丫头究竟读了多少书?”

楚忌道:“猎燕盟那边的探子说,这丫头回京这一路几乎书不离手,想必还是看进去一些了。”

“十年寒窗都不一定能考上,这短短数月……”魏王府总管摇头,还是担心。

楚忌笑道:“年宛娘找回的人,岂会让她落榜?你我就不必担心这个了。”

“也是。”魏王府总管点了下头。

楚忌捋了捋胡须,徐徐道:“放榜那日,我需要孙不离确定参考之人是不是云舟?”

魏王府总管愕声道:“难不成年宛娘还会换个人参考?”

楚忌冷笑道:“这女人城府极深,若是找人顶考,摆我们一道,我们的布局可就全都乱了。”

“楚大人所言极是,我回去定会与殿下说明。”魏王府总管起身,看了一眼天色,“我也该回府了,殿下还在等着。”

“总管慢走,恕不远送了。”楚忌点头。

魏王府总管再拜一下,便匆匆离开了这儿。

楚忌走到了厅门前,捻须仰望天空——天地有纲常,先帝宠信年宛娘太过,以致多年臣强君弱。陛下贪恋尉迟容兮多年,与先帝同出一辙,要想改变整个大陵的局势,便只有将这片天彻底翻了。

“怪只怪,魏王殿下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老臣唯有对不起你了。”

同一片夜空,同一个京城。

“你怎的不吃了?”谢南烟瞧云舟只啃了两口烤鸡,便又将烤鸡放下了。

云舟认真地道:“我想……我还是回去看书得好。”

“能看进去么?”谢南烟戳破了云舟的谎言。

云舟强笑道:“能多看一句,便多一句。”

谢南烟叹了一声,“还是不勉强的好。”

“烟烟,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云舟忽然问道。

谢南烟怔了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云舟执意想知道。

谢南烟想了想,“他行事仁慈,对容兮姐姐很是温柔,有时候连我也觉得,他不像个君王。”

“那就好。”云舟若有所思。

“嗯?”谢南烟挑眉,“你想做什么?”

云舟笑然不语。

“不说?”谢南烟隐隐觉得不安。

云舟含笑摇头,就是不说。

谢南烟还想再问,云舟站了起来,拍了拍肚子,满意地笑道:“吃几口烤鸡,这肚子也不烧得慌了。我担心阿黄在这儿闯祸,还是先回去看着它吧。”

“有嬷嬷在,阿黄不会闯祸。”谢南烟说完,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她黯然道,“也是,你也该回去了,免得师父找人来把你给押回去。”

云舟不解,“我都乖乖吃了引魂散,还怕我在这府中乱来么?”

谢南烟摇头苦笑,“师父是怕我乱来。”

“乱来什么?”云舟蓦然发现谢南烟眸光脉脉,她瞬间明白了什么,不禁干咳了两声,“还……还不成的……”

谢南烟哑然笑笑,“什么还不成的?”

云舟低下了声去,她望了一眼门外的庭院,“至少这里不成。”她想到那个丫鬟就这样突然死在身边,不免心有戚戚。

这是年宛娘的家,每个卫士都是她的杀人利器,就是一个魔头的巢穴。

“别怕,她的眼睛已经走了。”谢南烟安慰她,“就在我拿烤鸡进来之时,那人已经走了。”

“啊?”云舟大惊,她并未发现有人来过。

谢南烟笑道:“你就知道吃烤鸡,当心被油蒙了心,科考那日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谢南烟拿鸡进来时说的话,此时她再说了一回,语气之中再无责备之意,倒多了几分打趣的意思。

“虽然第一阵我输了,可我还想与师父再战一场。”谢南烟缓缓站起,走到了门前,将房门反手关上。

“这样……不好……”云舟担心年宛娘杀回一个“回马枪”,到时候坐实了她动心之事,她真不知该如何保护她。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她又教了我一回。”谢南烟走近云舟,双臂勾住了她的腰杆,紧紧抱住了她,“总有一日,我会把解药拿到手的。”顿了一下,她附耳细声道,“阿舟,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没怕……”云舟嘴硬,不肯承认。

谢南烟忍笑道:“当真没怕?”

“没怕。”云舟忍不住笑了出来,拥住了她的身子,“有烟烟在,我什么都不怕。”

“若有一日,我不见了呢?”谢南烟忽然想问。

云舟的笑容一僵,双臂将她拥得更紧,“不会的。”

“万一呢?”谢南烟再问。

云舟扶住了她的双肩,微微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来寻你,一定能寻到你。”

“万一……”

“嘘……”云舟不准她再说下去,捧住了她的脸,轻轻地啄了一口。

谢南烟嗔道:“阿舟,你好大胆子!”

“烟烟别恼,我给你看个东西!”说完,云舟牵着谢南烟的手来到了书案边,柔情脉脉地侧脸看她,“我上回教你的,你还记得?”

谢南烟故意摇头。

云舟温柔地笑了笑,将白纸展平,提笔沾了沾墨汁,便在白纸上画了起来。

谢南烟怔怔地看着云舟,烛光融融,照亮了她的侧脸——云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秀气的脸庞满是喜色。

喜从何来?

谢南烟的视线移到了她的笔端。

几笔勾勒出一把团扇,执扇的女子一身鸳鸯喜服,团扇半遮俏脸,虽未染朱砂红,却已隐有初嫁的羞色。

谢南烟看得出来,这人就是她。

她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这画若是被师父瞧见了……”

“瞧见就瞧见,死也是明日之事了。”云舟转眸看她,笑得坦然,“我这会儿画得高兴,阎王爷来了,我也不怕。”说着,便牵着她的手,一起握住手中毛笔,引着她继续画了起来,“烟烟,你瞧这个……”

谢南烟由她牵着,看着她在那女子身侧又画了一个穿着鸳鸯喜服的姑娘,眉眼熟悉,不是云舟又是谁?

她哑然失笑,“你想得到美。”

“牵巾都牵好了……”云舟勾出了她与她之间的牵巾,她笑然侧脸,脉脉相望,“只要烟烟不嫌弃我,我这辈子都会待你好。”

“嫌弃。”谢南烟红着脸看她,“可我也只能收了你,不然啊,你只怕要去祸害京城的其他名门千金了。”

“祸害你一个就够了。”云舟小声嘟囔。

“啧啧,脸皮也厚了。”谢南烟忍笑提醒。

云舟握紧她的手,含笑在画的左上角题下了字——花开连理枝,执手百年好。

谢南烟笑容深了起来,“不害臊,谁要跟你执手百年好?”

“明明我们说好的……”云舟有些着急。

谢南烟勾住了云舟的下巴,灼灼望她,“烤鸡与我,以后你更喜欢谁?”

“自然是……”云舟心跳加速,她看着谢南烟缓缓靠近,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谢南烟封住了唇。

“只能是我。”

依稀之间,她听见了谢南烟的酥声轻语。

这一霎温情脉脉,云舟已然沉醉,即便是明日要她去死,她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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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虽然形势不太好,可是呢,狗粮还是得发的。

横竖不过是死,倒不如珍惜眼前人,怕那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