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寄北跳下马来,牵马一步一步沿着河边的芦苇丛找寻血渍。

虽然说云舟那丫头他不是很喜欢,可瞧见谢南烟那般担心的模样,明寄北就算是把这条河翻过来,也要把云舟活生生地带回去。

他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瞧见前面的芦苇丛似是有人踩过,他便举着火把看了过去。

河水浑浊,已不见血色,可这里踩踏的痕迹很是明显,甚至还有些许水脚印,沿着河边一路往渡口去了。

明寄北飞身上马,扬手吆喝道:“走,我们去渡口!”

“诺!”

随行的弓骑兵跟着明寄北打马到了渡口。

渡口只停着艘船。

明寄北示意弓骑兵将船围起来,他跳下了马,对着甲板上的小厮道:“你们的主子是谁,叫出来。”

“军爷,这是怎么了?”小厮探头看了看明寄北严肃的脸色,有些害怕。

丫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她壮起了胆子,提醒道:“军爷,船上可是廷尉府的七小姐。”

“你就是魏王府的人,小爷今日也要问话。”明寄北说完,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燕翎军令牌,“燕翎军寻人,还请好好说话。”

丫鬟倒吸了一口气,哪里想到这个人竟是燕翎军的。

天下最惹不起的就是燕翎军!

她慌然退回了船舱,过了一会儿,便跟着碧衣女子走了出来。

“军爷,何事?”碧衣女子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幽然开口。

明寄北仰头道:“敢问小姐可瞧见一个受伤之人?”

“我若说没见过,军爷可是要强行上船搜寻?”碧衣女子抬眼看他,虽然身影纤瘦,可眸光如炬,透着一股寒意。

“此人重要,小爷必须要查个清楚。”明寄北抬起手来,“众将听令。”

“这位公子伤势极重,军爷若是强行将她带走,她只有死路一条。”碧衣女子淡淡说完,不禁冷嗤道,“军爷若是不信,可以试试。”

明寄北暗松了一口气。

“云公子是我燕翎军贵客,小爷自然不会让她死了。”明寄北回了一句,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吩咐弓骑兵,“你们几个在这儿看着……”他顿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你去给南烟姐姐递个信,就说人寻到了,让她放心。”

“诺!”一名弓骑兵飞马朝着海龙集的方向驰去。

明寄北按剑欲上船,却被小厮拦住了。

“小爷只是想确认云公子安然。”明寄北冷冷扫了一眼小厮,“让开!”

小厮又怕又乱地瞄了一眼碧衣女子。

碧衣女子点头道:“燕翎军虽然跋扈,却还不至于禽兽。”

“小姐当心祸出口出。”明寄北觉得她的话刺耳,也回敬了一句。

碧衣女子凉然轻笑,“我好心救了你们的云公子,你就这样待云公子的恩人?”

明寄北忍住了话,却也不想立即道歉。

“她刚换了药,我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碧衣女子徐徐说着。

听见了这句话,明寄北一惊,“什么?”

“有些事我不想知道,所以有些话我不会多言。”碧衣女子说完,掀起了帘子,“军爷,请。”

明寄北静静打量着她,暗暗思忖——

京城廷尉府的家眷他都见过的。廷尉楚忌是个脾气很臭的老头,他后院有一妻二妾,其中一个据说难产而死,只留下了一个女儿。说也神奇,这廷尉府的正妻生了三个女儿,另外一个小妾也生了三个女儿,偏生就是没有儿子。

许是廷尉府的风水不好,这七个女儿安稳活到及笄之年的,也只有三人。正妻所出的大姑娘三年前被魏王收入府中做了侧妃,妾室所出的四姑娘去年嫁了魏王府主簿。算来算去,这廷尉府其实是魏王府那边的人。

唯有这七小姐,姓楚,单名一个拂字。据说自小体弱,便被娘家人接走养着,所以明寄北从未在京城见过。

此时瞧她冷冰冰的模样,与楚忌那个老头子确实是一家人。

明寄北跟着楚拂走进了船舱,一路来到了云舟所在的侧舱外。

“你口中的云公子就在里面,刚灌了药,这会儿又痛得昏过去了。”楚拂淡淡说完,便示意明寄北可以进去看看了。

明寄北刚欲踏入,又迟疑地退了回来。

楚拂惑然看他。

“有七小姐照顾,小爷我就不看了。”终是男女有别,若是日后这臭丫头又把她画成阿黄报复,他可拿她没辙。

“汪!”

阿黄警惕地咬了一声,呲牙紧紧盯着明寄北。

竟真有一只狗子!

“再咬我弄死你!”明寄北凶了阿黄一句,瞧见阿黄也是伤痕累累,竟觉得有几分熟稔。

是了!就是云舟那日画的!

想到这里,明寄北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阿黄。

“军爷这杀气未免也太重了些。”楚拂皱眉,蓦地将房门给关上了,“连狗儿都不喜欢你,还请将军先出去吧。”

明寄北听得刺耳,“笑话!小爷还要一只狗子喜欢?”

“拂儿,今晚这儿怎么了?”只听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公子走了进来,对着明寄北作揖道:“军爷有话好说。”

明寄北倒是很喜欢他的态度,“自然好说。”

白衣公子是楚拂的表哥江晚,世代行医,与楚拂青梅竹马长大。

江晚递了个眼色给楚拂,便将楚拂小心护在身后,“军爷,若是拂儿有哪里得罪你了,你就多担待些,不与她计较吧。”

“小爷还不至于那么小气。”明寄北按剑回答,“里面的云公子是我燕翎军的贵客,还请七小姐妥善照顾。”

楚拂还欲说点什么,江晚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

“有劳了。”明寄北看这白衣公子的态度不错,便也还了个礼,按剑从船上走了下来。

“你们两个去镇上雇辆马车。”明寄北吩咐完后,便命剩下的弓骑兵把这里盯紧了,千万不可再出变故。

他今日本是接了大将军的传书,赶来海龙集一并护送云舟回京。半途中,他瞧见天上的魑魅扑杀白鸽飞落郊外,竟半晌不见回到天上盘旋,他暗觉不妙,思忖海龙集一定出事了。

他快马赶来,才到郊外,便瞧见了谢南烟扑在河边不停地捞着。

明寄北从未瞧见谢南烟这样狼狈过,他翻身下马,扶起了谢南烟,她第一句话便是救云舟。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寄北还来不及知晓,他只能猜想,许是那边的人强行从南烟姐姐手里抢走了云舟。

“真是个麻烦!”

想到这里,明寄北忍不住骂了句。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河面上腾起了一片水雾,从芦苇丛放眼瞧去,月光与波光融在了一起。

一点火光在河岸边亮起,两骑快马一前一后地飞驰而来。

“驾!”

“将军慢些,医官说了……”

“你把火把举好了!快些引路!”

“诺!”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明寄北惊愕地望着那两骑越驰越近。

“南烟姐姐,你怎的来了?”明寄北快步迎了上去。

谢南烟体内的毒才解了一半,可她必须亲自确认云舟无事才能安心。

“吁——”只见谢南烟颤然摸到了绑着自己双腿的绳索,猛地扯开——为了不从马背上翻下来,谢南烟只有命杨嬷嬷给她绑牢了。

如今她视线所及之处,还是一片朦胧,甚至下马之时,双腿还是有些绵软,若不是明寄北及时搀扶,只怕要跪在马下。

“人在何处?”谢南烟急问道。

明寄北劝道:“南烟姐姐,人在,跑不了的。”

“带我去!”谢南烟揪住了明寄北的袖甲,焦急地再道一句,“马上!”

“嗯。”明寄北应了一声,便扶着谢南烟走回了船舱。

从谢南烟踏入内舱第一步开始,楚拂就盯上了她。

她分明目力不好,瞧她走路那虚浮的脚步,若不是身体有恙,便是中毒未解。再瞧她那眉眼,此时虽然眉头紧蹙,可眉目自带三分魅色,这样狐仙似的美人,楚拂还是头一次瞧见。

“这位姑娘是?”江晚礼貌地问道。

明寄北肃声道:“我南烟姐姐,燕翎军镇南将军。”

“她就是……”江晚听过谢南烟的名号,这可是个不敢惹的主儿。

楚拂却拦住了他们,“我瞧这位将军似有中毒之相,未免落下病根,可否让我先诊治一二?”

“阿舟在哪里?”谢南烟这时只想确认云舟安好,其他的她根本就不在乎。

楚拂继续道:“云公子不会有事,伤口我已经处理好了。”

“你处理的?”谢南烟蓦地有了杀气。

楚拂再道:“医者只救人,其他事并不想深究。”

“聪明人。”谢南烟凉声说道,“我也不会恩将仇报。”

“呜——”

侧舱中的阿黄听见了谢南烟的声音,激动地抓了抓门,呜咽了起来。

“阿黄!”谢南烟想把房门推开,楚拂却先她一步将房门推开了。

阿黄摇着尾巴迎了上来,叫得很是哀伤,“呜……汪……呜……”

“阿黄,没事了。”谢南烟的声音柔了几分,她由明寄北扶着坐到了床边,侧脸吩咐道,“小北,出去看着。”

“可是……”明寄北担心谢南烟摔了。

“出去,我没事。”谢南烟再说了一遍。

明寄北从来不敢拂逆谢南烟,只有退了出来。

他发现楚拂一直盯着谢南烟,不悦地将房门关上了,提醒道:“七小姐,别总盯着南烟姐姐看。”

“她这是中毒之相,耽搁下去不会是好事。”楚拂冷声回答。

明寄北担心地忍了忍话。

江晚给楚拂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楚拂也忍了忍话,自忖今日确实多言了。

烛光昏黄,谢南烟看不清眼前昏迷的云舟眉眼。

她只能摸到云舟冰凉的手,缓缓俯身,将云舟的手贴在颊边,给她暖着,沙哑地轻唤,“傻子,谁准你这样不要命的?”

说到害怕的地方,谢南烟不禁红了眼眶,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云舟的掌心。

阿黄凑了过来,趴在了床边,舔了舔云舟的手臂。

谢南烟含泪一笑,看着视线中朦胧的阿黄,喃喃道:“阿黄立大功了,本将军有赏,以后每日你都有骨头啃。”

阿黄摇着尾巴,似是听懂了。

※※※※※※※※※※※※※※※※※※※※

更文~南烟姐姐是真的动真情了。